再遇红发安娜

是敌是友？

看着眼前这满身的“珠光宝气”几乎能晃瞎人眼的男人，伊莉丝挑眉，狐疑的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了一圈。

真只是单纯要钱？

“我想，”她暗示性地碾了碾脚下的人贩子，低头，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凉意，“这位仁兄，还有后面吊着的那位‘大人’，应该非常乐意替我们慷慨解囊吧？”

人贩子在她威胁的目光下肝胆俱裂，忙不迭点头如捣蒜：“给！这就给！大侠您高擡贵脚……小的才好掏钱不是？况且等会儿还得给您带路呢……”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试图为自己争取一点空间。

“哦？这会儿想起来了？”伊莉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手中银鞭那冰凉的鞭梢轻轻在人贩子屁股蛋上点了点——方才领主大人那凄厉的闷嚎犹在耳边。

男人瞬间僵成一块石板，大气不敢出。

好在，那沉甸甸的压迫感最终还是慢条斯理地挪开了。

人贩子无声地长舒一口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给，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他手忙脚乱地翻遍全身口袋，搜刮出的钱币叮当作响，堆成了小山，被他一股脑塞进舞伶摊开的双手里。

人贩子双手用力在那钱山上按了按，浑浊的眼珠死死钉在舞伶昳丽脸上，一字一顿，带着赤裸裸的警告：“沙塔尔，你是个聪明人。该怎幺保管这笔‘小费’，不用我教吧？可千万别……弄、丢、了。”

说完，他认命地向伊莉丝展示了自己空空如也、甚至翻出口袋布的内衬。

“自然。”

被称为沙塔尔的男人含笑应下，嗓音粘稠如蜜，仿佛丝毫没感受到那警告的重量。

他正欲拢手收钱，一旁的女声却突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等等。”

人贩子刚放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听着身后那催命般的脚步声步步逼近，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酷刑。

“用不着这幺多吧？”

伊莉丝的声音带着点无辜的疑惑，目光转向地上脸色惨白的人贩子，像是在征询意见，“沙塔尔老板？这位人贩子先生，您说呢？他是不是欺负我们不懂行市，狮子大开口了？”

人贩子哪敢说个不字，立刻从善如流地点头如小鸡啄米。

“您看，这才公道嘛。”伊莉丝满意地笑了，毫不客气地从沙塔尔捧着的钱山上抓走一大把，银币多得快从她指缝里溢出来。

“卡斯帕，快来！”她腾出一只手向后招了招，将那些沉甸甸的钱币一股脑全塞进他礼服的口袋，顺手替他捋平了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衣料下摆。

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扫过卡斯帕身上那套为了取悦山羊胡而量身定做的华服——繁复到近乎累赘的金银丝绣、缀满宝石的夸张装饰，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光溢彩。

“至少这位大哥挑衣服的眼光，”伊莉丝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卡斯帕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评价，“还是很毒辣的。果然人靠衣装……沙塔尔老板，”她顺手又从卡斯帕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两枚钱币，精准地丢回沙塔尔手中那缩水了大半的“小山”顶上，“不知您身上这件‘艺术品’，有没有他的尺码？改天劳烦给我也定制一件，喏，这是定金。”

“自然。”

沙塔尔依旧挂着那副能溺死人的甜笑，对伊莉丝近乎明抢的举动没有流露出半分不悦，仿佛一切理所当然，“那就半个月后，烦请您再光临小店了。”

两人身后，惊魂未定的人贩子偷偷觑了眼卡斯帕那张没什幺表情的俊脸，压低声音，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敬畏和好奇：“兄弟……你跟你们家这位主人……私底下都玩得这幺……刺激的吗？”

卡斯帕连眼风都懒得给他一个。

人贩子被那冰冷的沉默冻得一哆嗦，却又按捺不住，鼓起勇气，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那个……能不能……帮我也跟她求个情？让她帮我……也订一件？我之前求了沙塔尔那滑头好几次，他鸟都不鸟我……”

——

艾尔瓦德内城地牢

霉味、血腥气和陈年污垢的酸腐气息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淤积在狭窄的甬道里。

壁灯豆大的火苗奄奄一息，在潮湿的石壁上投下鬼魅般摇曳的阴影。两个门卫抱着卷刃的刀，倚在冰冷的墙壁上，脑袋一点一点，鼾声与牢笼深处的呻吟此起彼伏。

窸窸窣窣……

其中一个门卫猛地惊醒，手下意识攥紧了刀柄，扶住快掉到下巴的破帽子，警觉地瞪向黑暗中。

一只肥硕的老鼠叼着半块发霉的面包，飞快地蹿过他的脚边，消失在角落的阴影里。

“妈的……”他低骂一声，紧绷的神经刚松懈下来。

“咳咳。”

这声突兀的轻咳，在死寂中不啻于惊雷！

门卫吓得手一抖，佩刀“哐当”一声砸在石地上，刺耳的声响瞬间惊醒了旁边的同伴。

两人惊恐地望向声源——

领主大人那副熟悉的、枯瘦如柴的身影，正从甬道尽头的阴影里，僵硬地踱出来。

“领、领主大人！”两人慌忙挺直腰板，手忙脚乱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嗯。”山羊胡僵硬地颔首，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

昏暗的光线下，无人留意他身上的华服皱巴巴的，像是被人胡乱套上去，领口的金扣都歪斜着。

“这幺晚了？您老大驾光临是……”门卫小心翼翼地揣摩着来意。

“蠢货！老子没事就不能来查岗吗？！”

山羊胡陡然拔高声音，怒气冲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两人脸上。

两个门卫立刻噤若寒蝉，垂头缩肩，默默忍受着领主反复无常的怒火。

这边山羊胡刚想趁机往前迈一步，后腰处便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狠狠抵住！

男人喉头一哽，立刻收起了所有小心思。

“把门打开。”

他语气生硬地命令，声音干巴巴的。

两个门卫刚挨了顿骂，哪还敢多问半句，手忙脚乱地各自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插进铁门上那两把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锁。

“咔嚓！咔嚓！”

沉重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铁门应声而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门卫刚转过身，还没来得及复命，脖颈上便传来一阵熟悉的、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

“老实待着，别动。”身后，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如同寒冰贴着耳廓响起。

门卫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任由对方熟练地蒙上他的眼睛，反剪双手捆了个结实。武器被轻松卸走。

哐！哐！哐！

几乎同时，地牢深处传来几声利刃斩断铁链的脆响。

片刻，蒙眼的布罩被猛地扯开。

领主那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私人护卫队，此刻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帮他解开束缚的男人，对他和另一个同样被捆着的同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麻利地挑断了他手腕上的绳索。

一把沉甸甸的刀被塞进他手里。男人无声地指了指敞开的牢门方向，眼神凌厉。

门卫会意，心脏狂跳，握紧了冰冷的刀柄，和这群突然出现的“帮手”一起，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光线的黑暗入口，等待着冲锋的信号。

“咻——！”

一道寒光毫无预兆地从黑暗中激射而出！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门卫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幺，就听“噗嗤”一声闷响。

刚才还站在他身边、帮他解困的男人，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翻了身后几个屏息待命的护卫。一柄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他的肩胛骨，将他死死钉在了潮湿的石墙上。

温热的鲜血，带着浓重的铁锈味，猝不及防地溅了门卫一脸。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杀——！”

短暂的死寂被打破，护卫队的人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怒吼着，争先恐后地冲向那扇并不宽敞的铁门。

门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震懵了！

恐惧占据了他的心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趁着混乱，他抱着刀连滚带爬地缩进了墙角一个堆放破烂刑具的阴影里，身体抖如筛糠，连逃跑都忘了。

惨叫声、金属碰撞声、肉体沉闷的打击声……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狭窄的地牢里激烈地交织、回荡，最终又渐渐归于死寂。

尘埃落定。

门卫空洞的视野里，闯入了一双沾满新鲜血迹的女士皮靴。

视线茫然地上移，他看到一个手持银鞭的蒙面人，正逆着甬道入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冰冷的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死物。

男人绝望地闭上干涩的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怀里反而猛地一沉。

他愕然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冰冷的刀刃，而是几枚尚带体温、沾着些许血污的钱币。

“拿着钱，跑吧。”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你那领主大人……事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怔怔地盯着掌心里染血的银币，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

待到那女人转身欲走时，他像是被什幺东西驱使着，猛地伸出手，死死攥住了她染血的袍角。

“快……快走……”他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护卫队的人……不止……这些……”

伊莉丝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她猛地甩开他的手，箭步冲向地牢深处。

然而，她急促的警告还卡在喉咙里，脚步却在踏入牢房区域的瞬间猛地顿住。

清冷的、破碎的月光，透过地牢高处窄小的铁窗艰难地洒落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斑。

光斑中央，一个身材娇小的红发姑娘，如同受惊的雏鸟，正死死抱着卡斯帕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那身华丽却染了污迹的礼服里，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两人默契地同时擡头望来——

姑娘泪眼婆娑，小脸上满是惊惧未消的楚楚可怜。

而被抱住的卡斯帕，身体绷得笔直，双手尴尬地悬在半空，眼神里充满了罕见的、无处安放的窘迫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