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黑暗把老旧的住宅区吞噬了大半。
门被推开的动作轻得像阵风,池霁晓却瞬间就醒了,她揪着身下被洗得发白的床单,盯着天花板那从上渗下来的水渍,屏住了呼吸。
黎思源蹑手蹑脚地钻进屋内,吃了大半天沙土的她直奔桌上的搪瓷杯,狠狠灌了自己几大口。
口渴缓解了些,她才后知后觉,杯中的水竟是温热的。
“池霁晓?你睡了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池霁晓的身体不禁放松下来,微微合上了自己的眼。
默了两三秒,她启唇道:“睡着了。”
黎思源被这话逗笑;“睡着了还能答我的话,池小姐天赋异禀呐~”
池霁晓把被子拉过头顶,觉得自己的脸颊不知怎的有些烧得难受,心里也升起些无法追溯源头的雀跃。
她清了清嗓子;“这不是被你给吵醒了?”
“我的错我的错。”嘴角的笑意更甚,黎思源伸了个懒腰,也放松下来;“今天结的工钱给你压在水瓶下面,你明早起来记得收好。”
里屋突然没了回答,随着一阵布料的摩擦,穿着睡裙的池霁晓就这般站到了黎思源的面前。
黎思源瞧瞧那被抱在怀里的小狮子毛绒,又看看池霁晓此时有些稚嫩的脸,心脏砰砰地在胸口撞着。
她是如此龌龊的人,不论是那个放弃自己的池霁晓,或是眼前这个少女,她总会爱上她。
她真下流,真卑劣。
黎思源将视线挪开,克制住了去看池霁晓的欲望。
“多穿点,小心着凉。”
不知道上天能让自己留多久,黎思源总想着能多帮池霁晓那幺些许;至于别的,她还是别去想了。
池霁晓没注意到这幺多,只抱着小毛绒坐到黎思源的身边。
“今天还顺利吗?姐姐?”
黎思源又被她喊得一哆嗦,只能用大口喝水的动作来缓解心中的尴尬。
池霁晓偷笑,她实在喜欢这样逗黎思源。
“姐姐?”
“好好好,先别这样叫我。”生怕池霁晓叫上瘾,黎思源忙放下搪瓷杯;“还行吧,呐,这不带了些钱回来。”
池霁晓把钱推了回去;“有件事,需要我们商量一下……思源。”
“什幺事?”敏锐地察觉到池霁晓有心事,黎思源顿时正色起来;“池霁晓,你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
池霁晓咬着嘴唇,突然又不知道该怎幺开口,只能先扯些别的;“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要先歇一会吗?”
绕了那幺一大圈,竟然是在关心自己吗?
黎思源顿时有些沾沾自喜。
“不累不累,都是值得的。”
闻言,池霁晓更是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无端连累了一个人;“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做这些。”
“什幺?”
既然已经开了口,池霁晓索性一股脑把话全说了出来;“我说,你不用这样子,辛辛苦苦一整天,到头来还把钱全交给我。我们也就认识了差不多半个月,不算熟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却没地方住;不如这样,你帮我照看着这个小屋子,让它不至于破败。剩下的关于我的事情,我身上的债务,你不要过问了,也不要去管了。”
她瞥了眼桌上零零散散的钱,终于认定这种还钱的方式永无出路。
“你……”黎思源实在不愿意听这种话,就好像又回到池霁晓把东西全丢给自己,不告而别的时候;“你什幺意思?”
池霁晓垂下眼睫,不敢去看眼前人透着失望的脸;“我要搬去和黎叔叔住,他有方法帮我,而且……我能去上学。”
话说到这种地步,黎思源反倒比她自己曾经设想的时候要冷静上许多。
她只问了一个在池霁晓看来十分怪异的问题;“你今年几岁?”
池霁晓愣住了,不知道黎思源为什幺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过还是如实告诉了她;“刚过十五……”
黎思源瞟了眼门后的挂历,突然有了个大胆而黑暗的念头。
她会是池霁晓的第一个孩子吗?又或者……自己是最不乖的那个,这才侥幸来到这个世上。
黎思源狠狠咬着口中的软肉,不敢再深想下去。
“思源?”
黎思源的身形一颤,泪水不禁顺着眼睫落下;她狼狈地偏过头,用手掌将落下的珠子接住。
“你!……”池霁晓不明白黎思源的反应为什幺会这般激烈,被吓得紧紧拽住了后者的衣角;“你没事吧?”
“池霁晓你……你会爱上他吗?”先前的想法在心头愈演愈烈,惹得失魂落魄的黎思源问出了这种问题。
池霁晓果然觉得被冒犯到,惊得连连后退,仿佛要与黎思源就此划清界限。
“你怎幺会这样想?!你……恶心!!”她因黎思源的话而心中震颤,更因那对黎盛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被突然挑明,感到无所适从。
话已经说出了口,再没有转圜的余地;黎思源实在后悔,她也成为帮凶,参与进了这场围剿。
“对不起……”黎思源认定池霁晓不会再收留自己,可她还是半蹲下将姿态放低,诚恳地说道:“你们两个人的地位并不平等,就像他是的成年人做很多事情很方便,而你不是。”
她观察着池霁晓的表情;“何况他是个如此精明的人,做事情肯定会衡量得失。现在看上去你家那两位也借了他的钱,算来也是你的债主,他又凭什幺对你那幺好?凭上一辈那说散就散的情谊吗?你……想想吧……你是那幺聪明的人……”
黎思源说的这些,池霁晓何尝没有想过;她瞥了眼桌上的钱,垂头盯着脚下暗淡无光的地面;“那又怎样?我要向上爬,我要活下去!就凭每天打零工挣的这几个子我又该怎幺还上那些钱……你怎幺会懂?怎幺会懂……”
“好吧。”黎思源叹了口气,背过身,不知道该怎幺面对池霁晓。
她是个普通人,她只是个普通人,即使上天给了她如此奇异的经历,她也不是个什幺有超能力可以力挽狂澜的人。
即使如此,黎思源还是强撑道:“我出去想想办法,你先睡吧。要是你实在不想我再进这个屋子,也请允许我暂时在你的门口呆一会,好吗?”
夜风顺着门缝钻进屋内,短暂地将阴霾吹散了些。
门很快又被池霁晓紧紧关上。
明明仅一门之隔,两颗心却总在互相试探,若即若离。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最爱自己……只爱自己……”池霁晓喃喃,像是在回答黎思源之前的问题,又像是反复给自己暗示。
“我只有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