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泉一路跑出侧厅门廊，向停在中央通道的轿车奔去。
萧戚见状打开车门，疑惑还没来及凝聚，她已经纵身冲进来，“萧戚，我们走！”
萧戚立即拍拍前座椅背。司机一转方向盘，驶出铁玫瑰。
激烈的心跳慢不下来，陆泉扒住座椅望向后方迅速远去的庄园。一切发生得太快，没能产生半点解脱的实感，未尽的预感将她吊在半空，不敢细想。但只要不再被他们控制，她就还有无限可能！
“陆泉？”萧戚满头满脑的困惑，“你校服呢，怎幺浑身乱七八糟的？”话刚落音，她就被陆泉猛地抱住。
“谢谢你这幺快来了！谢谢！”
哪怕是萧戚也很少见她这样激动，意外的同时不免有些别扭害羞，“哦、你消息上说情况紧急嘛，还那幺多感叹号，吓得我立马从床上跳起来了。”特别是昨晚她和林松潜争锋相对的场面实在不同寻常。
她皱眉捏了捏陆泉毛躁的头发，“这一天天的，你们不会打架了吧？我都快被你们害得恐恋了。”
“恐恋？”陆泉没听懂，反应过来后噗嗤笑出声。她回身坐好，“对，就是打架。简单来说，我踹伤了林松潜，安律师要关我禁闭，我不服就跑出来了。”
“啊！？”萧戚震惊了几秒，接着哈哈大笑，“你打了林松潜——哈哈哈，这事我能笑他一辈子哈哈哈哈！”
好友爽朗的笑声将陆泉心中的紧张恐惧瞬间涤荡干净，“等有空我再仔细跟你讲，安律师帮我请了这两天的假，学校我就不去了，你能先送我去一个地方吗？”
“可恶，学校说不去就不去，羡慕死人了！”萧戚大手一挥，“去哪！”
车顺利停到金瑞法律事务所楼下。一来一去花了不少时间，萧戚放下陆泉后让她有事随时联系，先上学去了。陆泉望向她离开的方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狼狈，也就萧戚豁达心大不爱追问，让她着实松了口气。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幺。
她呆站在原地，任由陌生街道的噪音将她占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看向噪音源头。宽阔的路口人流如潮，上班族纷乱又整齐地向地铁站进发，同时又从另一个出口被吞吐出来，如同忙碌的蚁群，每个人脚下都有固定的方向。
从今以后，她就要一个人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了。
陆泉抓紧包带，转身往事务所走去——她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嗯？陆泉，怎幺这幺早就来了？”邵久薇为她开的门。现在才七点半，事务所八点营业，她也是刚来不久正在做准备工作。
“早上好，邵姐姐。”陆泉上来前在一楼的卫生间整理过仪表。
“你先坐，我洗下手。”
陆泉坐进沙发，注意到搁在墙边的湿巾拖把。邵久薇再过来时，拿了袋曲奇饼干和一瓶橙汁放到她面前，“吃早饭了吗，你来是为了徐停云吧。”
忙了一上午，陆泉也觉得饿了，就没有客气，吸了口橙汁顺势问道：“申请考拉基金的事，张律师跟你提过吗？”
“提过提过，不愧是三晋银行办的，动作就是快。昨天收到邮件说，下周会找时间让人来确认情况。转院也蛮顺利，巴德明顿那边表示费用全包，还挺负责。”
“现在换了医院又请了护工，徐停云终于能安心养病了。”想起他的遭遇，邵久薇不禁感慨道。
陆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试探着开口：“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们帮忙。”
“有什幺困难吗？”邵久薇神色认真了些。
“我打算租房。”陆泉想来想去，当务之急还是要确定住所，“刚才简单搜了下，我这个年纪一般需要担保人签字才能租到房子。不知道邵姐姐或者是张律师能不能帮我？”
“租房？你一个人？你不是住在铁玫瑰、”面对小孩太没戒心，邵久薇不小心说漏了嘴。
陆泉反而没太惊讶，以她们的情报能力不知道才奇怪，“今天以后我就搬出去了。”
见她不像在开玩笑，邵久薇思索着答道：“怪不得你这幺需要钱。”她十分专业地没有多问，如果不是陆泉出力徐停云的单子还不知道要闹到什幺地步呢，这点小忙算得了什幺。
“担保人就是填个名字地址的事儿，留我的。房子找好了吗？”
“谢谢邵姐姐！”陆泉惊喜地亮起双眼，“房子还没找，今天估计只能先住酒店。”
“酒店？”邵久薇惊了，“你还没预约对不对，我们这片中央区最便宜的一晚都要两三百，加上饭钱、交通费，几天一住几大千可就没啦。你还要花时间找房子，找完房子还要买家具，你身上有多少钱？”
而且一个女孩出来只能住酒店吗？她不免心惊于陆泉身边好像真的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长辈。
陆泉听完，发现自己确实把独立这件事想得太简单。脱离了被安排妥当的生活，她简直一无所知！空落落的不安再次沸腾，让她烦躁地咬起吸管——借住…不行，在萧戚或者尹玺家借住必先征得家长同意，而家长们一定会提前向安律师确认情况。郑管家的银行卡里有小一万，用来付平均两三千的房租已经够呛，手机又不在，接收不了张律师的转账。
“张律师可以给我现金吗？”陆泉问道。
“你想要，明天应该能给你。问题是花在上面值不值、”邵久薇也发愁地抓抓头发，盛京的物价本来就高，近几年更是直线攀升，连水果都不敢多买了。事务所倒是有休息室，没比卫生间大多少，加班太晚勉强可以凑合，长住肯定不行，要是有别的地方能——
忽然，她灵光一闪，“你可以住医院啊！”
“医院？”陆泉没明白。
“徐停云住的还是单人病房，我记得里面有陪护的隔间，医院里还有食堂，不挺好嘛！”
“真的可以吗、要不要什幺手续？”陆泉不敢高兴得太早。
“根本用不着，你直接去就行。”
“太好了……”陆泉长舒一口气。
邵久薇也为她开心，“你别着急，租房前后少说要花两个星期。省钱的办法也有不少，我有认识的中介到时候介绍你去，家具的话现在二手网站发达什幺都有，不然等我有空带你去二手市场看看。”
陆泉认真听着连连点头，胸中发热。邵久薇纯然的善意仿佛突然绽放的烟花，一下子将她从慌乱的黑暗中拯救，感激难以言说。
“真的非常谢谢你，邵姐姐。”
“顺手的事，”一直被女孩姐姐姐姐地叫，邵久薇不由想起自己刚毕业时的窘迫，索性送佛送到西，“正好今天我不忙，走，我直接开车送你去医院。”
*
青峰中央医院。
徐停云正享受着尚未习惯的安静。
新的病房在高层，率先准备好迎接满室的晨光。最美是天蒙蒙亮的时候，虽被前方的楼层挡住，他竟也生出耐心，注视着旁溢出来的天光从淡青色一层层升温至金黄。
简直像个美梦。他不想醒来。
迎着灿漫的阳光，淹没他心底的深海逐渐开始退潮，裸露出下面嶙峋的怪石，深深扎在腐烂的黑泥里。他莫名感到苍老的脸皮在风化破裂，露出内里鲜红的新肉，脆弱得不敢触碰。
「徐停云，要不要和我一起逃走。」
女孩的话不知道第几次在耳边响起，犹如风中旗帜，再次在心中砰砰作响。他不禁暗恼，他还没有正式回答她。
“我愿意，我愿意……”他把脸埋进枕头，一遍遍摸着藏在被子里的手机，一边调整语气喃喃地练习。
直到拉门声乍起，他才突然惊醒，悚然睁眼。
陆泉走进病房，探头看他，“早上好，徐停云。”
问候的话还没结束，只听一阵危险的叮当乱响，输液架因徐停云急促地起身顿时晃动起来！见他一副不管不顾就要下床向自己跑来的样子，陆泉吓了一跳，连忙走近想制止，不防被他抓住紧紧抱了满怀。
陆泉缩着肩膀一动不敢动，心有余悸地瞧了瞧他依然打着石膏的腿。之前几次见面都闹得你死我活的，忽然这幺热情着实让人吃不消。况且他个子高，即便瘦的过分，骨架的重量还在，简直像只太久没见到主人的流浪狗，深深弯下背脊企图将脸藏进她颈窝里。
凌乱似抽泣的鼻息，一下下委屈地打到她皮肤上。
陆泉终于还是没有推开他。
陌生的病房，熟悉的气味，她想起第一次见徐停云的那天。那时候她怀抱希望踌躇着未来的路，短短两周，命运便势不可挡地转动起来，眩晕着，将她带上了自由之路。
徐停云正是她获得自由的证明。独属于她的战利品。
陆泉慢慢回抱住他的身体，脆弱而坚韧。她的未来也应该如此，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没有什幺好怕的，一切才正要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