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佛法因缘

北风呼啸,卷起漫天黄沙,遮蔽了燕京城外最后一抹残阳,城头人头窜动,是皇城里京虎营与禁军组成的最后守备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城外的那团黑云,黑云压境,城欲摧!

吕松骑在战马上,一身银甲最是耀眼,身后有金陵大军旌旗猎猎,刀枪森然。

终于到了决战之机,一切,都将有个了结。

“看,她在等我们!”

千机无尘目光如炬,一眼便瞧见城头最高处的高挑女人,今日她未着华服宫装,亦不是黑衣夜行,一件看似寻常的白衣内衫外套着一件玄衣披风,这样的装扮不但吕松前所未见,便是这天下之大,恐怕也无人知晓。

但时间若向前推移一百年,却一定有人记得,此为摩尼教教主的披甲。

吕松微微点头,目光越过风沙,落在远处那座巍峨的城池上。

这里曾是他的故乡,是他漂泊半生后寻亲的地方,是他踏上报国之路的开始,可一晃经年物是人非,如今他却要率领兵马攻破城池,一举覆灭他最亲的亲人。

他的胞姐,吕倾墨,摩尼教主,当世第一强者。

身旁,剑无暇负剑而立,剑鞘上的寒光映出她那冷峻的面容:“我感觉到,她的杀意正盛,前所未有的盛。”

吕松沉默片刻,缓缓道:“无论如何,今日必须有个了结。”

千机无尘缓缓走近,驻立于二人身侧,如今她早已习惯了偃腿代步,行进之间非但没有了障碍,甚至在轻功上的造诣更胜从前,而她身后,更有两具偃甲人静立如山。

她轻笑一声:“既是决战,自然是最盛的状态。”

苏语凝身处大军之后,安坐于一处车马之内,透过车帘远远望着城头上的吕倾墨,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觉,她知道这便是武功大成之人自主散发的威压,她心中烦闷,便从袖口摸出一串佛珠轻轻捻动,以此来寻求片刻安宁。

很快,城头擂鼓乍起,一袭黑影掠过,宛若惊鸿,直落金陵大军阵前,仅数十步之遥,却是沉稳有度,风采照人。

她手中并无兵刃,周身也并无魔气,只是那双目之间的无形威压,便让前排士兵不自觉地后退数步。

“百余年前,金陵城下,烟波楼主独闯敌营,于十万军中救下落难的国母和公主,神仙造化,惊叹世人,却想不到百余年后,吕教主也要效仿一番。”

苏语凝自小居于金陵,对当年慕竹所行之事自然熟知,眼见得吕倾墨孤身前来却震慑得千军万马后退数步,如此自负之举,她自然要言语讥讽以削锐气。

不得不说,苏语凝此言倒确实算得上一针见血,吕倾墨何等人物,幼时便熟读经史,才名远播,得摩尼传承后便更是了得,莫说世间无敌,便是追溯摩尼教历代教主,也无一人有她这般修为。

但她却从不敢称自己是天下第一,甚至对“天下第一女子”的称号都讳莫如深,便是因为百年前的那个女人,那个亲手毁灭摩尼教的奇女子。

吕倾墨微微闭目,不露声色地压住心中的那一丝怒火,很快脸上便转出笑容:“故人往事,我倒也听过一些,彼时鬼方军中并无能者,二十万大军虽是声势浩大,但在我眼中却也算不得什么。”

“哦?”苏语凝嘴角一翘:“既然教主有此志,那我等便请领教教主风采。”

吕倾墨却并不中计,直言道:“何必逞口舌之利,我今日来,自然要做个了断。”

“如何了断!”吕松终是按捺不住,上前怒斥道:“你……你做了那么多恶事,又岂能轻易了断!我……我……”

“你要杀我?”吕倾墨回首一笑,鬼魅的眼神里看似讥诮,却又莫名带着几分长者的温柔,即便是刻骨铭心的心仇大恨,此刻也不由得心生动摇。

“你还是你,”吕倾墨展颜一笑,愈发风情动人:“松弟,今日你我是天下之争,你切不能手下留情。”

“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吕松怒目而视,终是燃起几分杀气。

“好!”吕倾墨微微颔首,随即又转向一旁的千机无尘:“千机门主别来无恙。”

“尚好!”千机无尘沉声应道,却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前日领教过千机门主的高深偃术,我甚是惊叹,这些时日苦心钻研,倒也有了些许见解,今日,便想再来领教。”

“吕教主神功盖世,千机自知不是对手,”千机无尘本要拒绝,却不想吕倾墨抢话道:“自然不是单打独斗,便如那日一般,你们,一并来吧!”

“……”千机无尘眉心一皱,若按他们先前计划,本就是要以三人之力将吕倾墨拖住,却不成想吕倾墨如此托大,竟是主动提出以一敌三,如此一来,倒是让他们有些无措起来。

“若是摆开阵势大战一场,免不了这一场死伤,无论你我,谁也不愿见到生灵涂炭,莫不如一战而定,如何?”说到此处时,吕倾墨的目光已然转向苏语凝,她当然清楚,对方军阵中能战者虽是吕松与念隐门的两位,但真正决策之人,还是这位苏家小姐。

“那便打吧!”

苏语凝昂首回应,虽是不修武道,此刻却也毫不慌乱:“早在出征之前,苏某便已将成败命数托付于几位,今日,苏某也依旧相信几位!”

“那便来吧!”

吕倾墨双手负于身后,忽而原地腾空,转向着身后侧飞了起来,及至双方战阵正中处,悬空而立,活似神仙飘逸。

“来!”

沉默许久的剑无暇第一个出声迎战,长剑飞出,霎时间人剑一体,直扑吕倾墨而去,而吕松与千机无尘也是互视一眼,当即跟随而动,直入战局。

所谓战局,不过是城楼与金陵军阵前的一处空地,既是双方约定大战,大军免不得向后退出少许,避免功法波及,而千机无尘身后亦是跟着两具巨硕偃甲,甫一落地,便与吕松剑无暇二人形成合围之势,二人二甲各执一角,顷刻间,剑阵已成。

“剑阵?”

吕倾墨眉眼一翘,不由得摇了摇头:“千机门主真是了得,每一回再见,都能给出诸多惊喜。”

“教主说错了!”千机无尘大喝一声:“此阵并非我创,乃是令弟奇遇所得,今日正好用上,当属天道轮回,邪不胜正!”

言罢便是双臂挥舞,两道无形真气注入偃甲,那两具偃甲竟是各自掏出一柄巨剑,二人二甲举剑指天,四道剑气自天顶各为一处,忽而又从天顶倾泻而下,直击吕倾墨所在之地。

“哼!”吕倾墨一声冷笑,却只挥出右臂甩出身间的玄衣披风,那披甲悬于头顶,霎时间便升出一股黑云,黑云汹涌扩散,与那贯顶剑气相触却并未消散,反而是魔气汹涌,横亘于剑气之下,尽数抵御,不伤分毫。

“到我了!”

吕倾墨终是收起笑容,脸上渐渐渗出一阵霜寒之色,却见她长臂一甩,城头赫然飞出一记人影,身形虽不高大,可在场之人却是无一不识。

“嗥”

曾经的宁王萧度飞扑降落,身手却是比从前灵敏了许多,而他落地时却并不吐人言,像是野兽一般向天呼嚎起来:

“嗷呜!”

萧度四肢着地,浑身散发着一股滔天杀意,双目死死盯着吕松,大口张开,口中露出尖锐獠牙,似是要将众人生吞活剥一般。

“小心!”千机无尘精通偃术,一眼便瞧见此时的萧度绝非寻常:“他身上有偃气、魔气,不止,总之,绝非善类。”

“管他是人是兽,杀了便是!”眼见得宁王当面,剑无暇心中恨意汹涌,当即撤开剑阵,孤身一剑便朝着宁王杀去,吕松与千机无尘随即也撤开剑阵,但却不好上前助战,比起这所谓的“偃兽”,此刻还是吕倾墨更具威胁。

长剑划出一道寒光,剑无暇直刺宁王胸前,然而宁王却是身形一晃,轻松避开,反手一掌拍出,掌风如刀,逼得剑无暇连退三步。

“嗷……”

宁王一击得逞,当即又是仰头一嚎,正要再度抢攻时,吕松已然紧随而上,手中长剑舞出一片剑网,攻势如潮。

剑无暇趁势而起,与他合剑一处,配合默契,一人主攻,一人侧应,剑光交织间,便将这偃兽宁王逼得连退数步。

偃兽站定身形,再度咆哮,随即又挥爪砸向吕松,吕松闪身避过,地面却被砸出一个深坑。

到此时,千机无尘也已顾不上吕倾墨的威胁,抬手一指,两具偃甲人跃出,一左一右挡住偃兽。

两具偃甲人如臂使指,与吕松剑无暇配合无间。

而另一侧吕倾墨亦是手臂挥舞不断,操控偃兽迎战,以一敌三,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此等局面,千机无尘等人倒也算镇定下来,这偃兽虽是凶猛强劲,但也需要吕倾墨施展修为操控,如此,他们便能全力对付这偃兽了。

剑光与宁王的咆哮交织,尘土飞扬,杀气弥漫。

吕松剑光虚幻,忽地身形一闪出现在偃兽左侧,一剑刺中偃兽左臂,而剑无暇也自天顶飞出,长剑挥舞,趁势一斩,直削偃兽右爪,宁王再次咆哮,正欲转身躲避,而千机无尘却是寻得破绽,左右一挥,两具偃甲径直猛撞,不遗余力直冲宁王胸口。

“轰隆”一声,看似人形的偃兽轰然倒地,发出的却是偃甲轰鸣之声,到得此时,千机无尘更有把握,当即一声大喝,两具偃甲各自抬手,长剑直刺宁王身躯。

“破!”剑身刺入偃兽身躯,随着千机无尘的一声呼喊,两具偃甲瞬间撤开,那两柄巨剑忽然同时引爆,“轰隆”一声,骇人偃兽终是被炸得四分五裂,化作一堆残骸。

“不愧是千机门主!”吕倾墨驻足原地依旧未有其他动作,甚至见得偃兽粉碎也并无多少慌乱:“金陵物产丰厚,这火药当真是用之不竭,如今这两柄巨剑已毁,却不知还有多少火药等着我?”

“你且试过便知!”千机无尘也不拖沓,解决了偃兽宁王之余当即跃起身来,驾驭着两具偃甲猛冲吕倾墨:“趁她偃术消耗亏空,将她拿下!”

吕松与剑无暇当即会意,剑锋一转,再朝吕倾墨合击而来。

然而吕倾墨依旧不闪不避,仿佛这混乱战局都在她掌控之中。

“哗啦”一声,两记剑锋划过,两具偃甲碰撞,所过之处竟是并无任何损伤,几人回首侧目,脸色大变。

“不好,有诈!”

站定着的“吕倾墨”渐渐现出虚影,而众人目光所及,在那远处的军阵之中,黑影乍现,而现身之处,正是苏语凝车轿所在。

“小心!”

吕松一声大吼,毫不犹豫向着军阵冲去,可吕倾墨出现得太过突然,别说他们三人远在军阵之中,便是吕倾墨身边的亲卫,此刻也反应不及。

“苏小姐,得罪了!”

吕倾墨长袖一甩,一股黑雾喷涌而出,苏语凝还未来得及呼救便已吸入黑雾,娇躯一软,整个人向下一跌,轻而易举便落入吕倾墨的怀里,吕倾墨展颜一笑,莲指一捏,那道横亘于战阵中的玄衣披甲赫然飞回,正挡在吕松、剑无暇、千机无尘三人的回救之路上。

“轰!”

剑气轰鸣,一股无力感瞬间涌入众人心头,他们所有的力气都被这披甲格挡,而吕倾墨,却能轻松劫下苏语凝。

黑雾再现,霎时之间,吕倾墨便已从军阵中消失不见,只有一道黑烟轨迹向城楼涌动。

“卑鄙!”

吕松咬牙切齿,可除了叱骂,却根本拦不住这道黑烟。

到得此时,便是镇定如千机无尘,亦是缓缓闭眼,近乎绝望。

吕倾墨除了武功绝顶,更是智计无双,她先将宁王炼成偃兽,吸引几人注目,而她真正的倚仗,却是战阵中的“自己”,当年平山小县,摩尼教便展露过这等幻术,却没成想有朝一日,吕倾墨会以幻术伪装自己,也无怪乎众人大意,实在是她实力太过惊人,众人无不万分戒备,如此,反倒着了道了。

念隐门三女之中,琴无缺如今还落在皇城,后又有苦儿、易云霜相继失陷,再到月影星辰,如今若是连苏小姐也被捉了去。

试问这金陵大军还能有几分战意。

若说吕松是三军统帅,千机与剑无暇是强大战力,那苏语凝才是大军的核心,而摩尼教手段残忍,毁人贞操不说,甚至可能施展秘术加以控制……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不止吕松三人,数十万大军此刻心中亦是阴沉无比,他们或许不能理解这等神迹,但若连他们敬若神明的苏小姐也被擒下,他们,又该如何?

又能如何?

吕倾墨身如闪电,于战阵之中化作黑烟穿梭自如,凭她的能力,不过几息之间便能回到城楼,对面主心骨被劫,军心必然大乱,届时不攻自破,胜负已成定局。

可就在她心中笃定之时,怀中所挟的女人周身忽然变得滚烫无比,原本似她这等修为自然不惧体肤烧灼,可这般滚烫感觉却是与众不同,吕倾墨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头,目光落在苏语凝身间之时,却见她虽是昏迷不动,可手中握着的那串佛珠却是散出阵阵金光。

“这是……”吕倾墨秀眉蹙起,瞬间便已有了答案:

“佛法!”

吕倾墨眉心更紧,她这一战消耗巨大,此时气力已然近乎亏空,而她最为倚仗的摩尼传教披甲仍在远处抵御吕松三人的进攻,突然面对这等浩渺佛光,她便只能靠着护体真气生生承受。

“嗯……”

佛光普照,吕倾墨周身黑气立时变得清晰净白,待那佛光一步步蔓延至吕倾墨的身躯,吕倾墨的脸色终是露出一丝恐惧。

“吕教主,你率贵教于天下间翻云覆雨,今日可曾想过有此一劫。”苏语凝见她终有不济,心中渐渐笃定起来,手中佛珠一甩,那佛珠便已飞至吕倾墨头顶上空,如此佛光更盛,数道佛音自头顶向下贯入,滔滔不绝的威压而下,吕倾墨再也抵挡不住……

“噗!”

吕倾墨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形踉跄。

“苏小姐!”

到得此时,吕松等人也已杀到,且不顾吕倾墨伤势如何,三人先将苏语凝护在身后,继而长剑对峙,再度围出剑阵之势。

“无碍,”苏语凝轻声言道,语声带着几分唏嘘之意,这一着,却是多亏了紫金山上的那位了然禅师。

“了然禅师命数已至,临终之时便将毕生佛法汇入这佛珠之中。”苏语凝望着那空中高悬的佛珠,稍稍解释了一句。

“那位大师,当真德高望重。”千机无尘微微颔首,心中满是敬意。

苏语凝沉吟不语,关于了然禅师的过往,她知止不多,但有些事,她却不便说与世人知道。

……

“小姐留步!”紫金山巅,了然便穿着一身破布袈裟缓步走出,脸上白须遍布,可整个人却是气度不凡,神采照人,颇有高人仪态。

“我观小姐筋骨寻常,但悟性不俗,正是我佛门难觅之奇才,若有机缘,小姐可愿随贫僧修习佛法!”

作为世家小姐,花样年华,苏语凝自然不会遁入空门,但几番言谈之下,苏语凝却也愿意去读一些佛家经典。

了然禅师坦率真诚,曾直言不讳地说明自己由来,百余年前的金陵佛会,他师门铸下大错,最后被高人破获,只留了他一人性命,此后,他便在紫金山修习,一来超度师门罪孽,二来希冀等候高人再临,以宽佛心。

却不成想,这一修便是百年。

寿元及至,了然便将苏语凝叫来身前,在她体外种下了一道护体罡气,又将这一串佛珠赠予。

“苏小姐,贫僧知道你所行之事艰险重重,你我虽无师徒之缘,但贫僧也不愿见你何闪失,这串佛珠是我毕生苦修,你若愿意,将来便以此修行,凭你的悟性。有朝一日,定能胜却了然百倍。”

……

思绪飘回现实,吕倾墨被困于原地一动不动,而吕松等人却也不敢贸然上前,千机无尘操控偃甲搬来砂石泥块,试图在此地布置出一套阵法囚住对方,集众人之力徐徐图之,更有把握。

“趁此良机,攻城!”

及至此时,吕松与苏语凝几乎心念一致,苏语凝收回佛珠返回车轿,吕松翻身上马,一时间金陵大军擂鼓四起,喊杀震天。

“敌首已囚,随我杀入燕京!”

吕松一声大喝,金陵大军便如潮水一般向着燕京城楼杀去,燕京守军先前还因吕皇后的神通而精神振奋,却不知这恍惚之间,皇后被困阵法之中,而金陵守军也已蜂拥而至,杀上了城墙。

“轰隆”一声,城门倒塌,在一股股喊杀声中,吕松一马当先跃入城中,枪芒闪烁,所过之处无人能挡。

“昏君何在?徐东山何在?”

“陛下……陛下与徐统领他们,都在皇城,都在……皇后的寝宫里。”

“杀!”

吕松毫不犹豫挥动马鞭,胯下战马疾驰,不多时已来到宫门之外,而眼前站定的,却是他的一位故人。

“季星奎!”

吕松双目如火,数月之前,他还曾与季星奎约定一同起事推翻昏君,便是因为他背后捅刀才导致功亏一篑,而眼下,他竟还独自一人站定于宫门之外。

“吕将军,别来无恙。”

“你倒是好耐性,如今胜负已分,你还有何话说。”

季星奎微微抿嘴,目光却是透过宫门遥望着城门方向,好半晌才轻轻念道:“皇后,她真的败了?”

“哼,”吕松冷笑一声:“她若不败,我又如何到得这里。”

季星奎没再接话,只继续站定于宫门,仿若石雕。

“你这是要顽抗到底了?”吕松见他如此,不由加重了语气:“也好,今日便取了你狗命,以报当日反复之仇。”

“你不会明白的!”季星奎缓缓开口:“她,自有她的安排。”

“疯了!”吕松不再忍耐,当即驱策战马,战马嘶鸣,仰天一跃便向前冲去,吕松抬起长枪,枪尖直指季星奎胸腹而去。

“她,自有她的安排!”

季星奎没有避让,只缓缓闭上双眼,像是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内心平和,似乎还带着几分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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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

季星奎猛地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冷汗。

“老爷,有人求见。”

季星奎摇了摇脑袋,浑身气力都似乎被抽干一般心悸不停,他习武多年,何曾有过如此状态,当即便要运功调息。

“我身子不适,需要调息片刻,不见客。”

“是……”下人正欲离去,却不成想一道黑影已然轻轻推开了季星奎的房门,季星奎刚要发火,可瞧见来人模样不禁有些傻眼:

“皇……皇后?”

吕倾墨褪下夜行黑衣,现出一身华贵宫装,雍容地坐在季星奎卧室的案几旁,眉目熠熠生辉,季星奎便这样沉静地看着这位皇后,只觉得她身上既有一股无形威压,又透着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当真天下之奇。

“季大人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季星奎琢磨不明白吕倾墨所言何意,可脑中稍一回想,整个人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今日,是他与吕松、易云霜、姚泗之约定起事,推翻昏君萧玠的日子。

“我……我……”饶是季星奎多年追随麓王锤炼,此刻正主当前,他也难免有些变了脸色:“不知皇后前来,所为何事?”

吕倾墨见他脸色变化也只轻轻一笑:“为一缕机缘而来。”

“机缘?”

季星奎皱起眉头,甚是不解。

吕倾墨继续道:“与先生初识,是在东平府官道,那时我与陛下同乘,先生便在外守候,那时,先生每多张望,我便也多留心了先生许多。”

“你……”

仅只一言,季星奎便脸色大变,他追随麓王以来一向循规蹈矩,深得信重,自问不会让旁人落下半点口舌,可这一桩心事却是萦绕心间,无人诉说。

那一日,他透过车帘的一角,隐约瞧见了二殿下的妾室,这位妾室他先前有所耳闻,据说是位官家小姐,也是被二殿下巧取豪夺来的,本想着只是个苦命女子罢了,谁知这车帘一角,却让他瞧得痴了。

那张脸,却是搅动秋水的一抹涟漪,让他心中那淡泊情爱的枯井终于有了一丝水润,那一刻,他迫不及待想去掀开车帘,想去盯着这位妾室的脸仔细观摩,想去……

可那终究只是念想,还未等他开口,车轿里便传来一阵靡靡之音。

二殿下,竟在车途中,光天化日……

他……她……

季星奎心中甚是煎熬,他故意放慢了坐骑脚程,直到愈发接近车轿时,那男人的低吼与女人的呻吟便愈发听得仔细。

“嗯……啊……相公……不要……不要……”

“不要什么,你再叫唤,我让外头的兵,一个个轮着肏你!”

季星奎听得此言如遭雷击,那女子生得如此柔弱动人,这纨绔子却不知珍惜,竟是如此欺辱……

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即冲进车轿,一脚将这纨绔子踢开,替轿中佳人披上衣物,一把将她抱起,安置在自己的马背上,从此退出王府,浪迹天涯。

……

大梦惊醒,季星奎双目圆瞪,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

“季先生想起来了,”吕倾墨站起身来,面朝着季星奎走了一步:“如此,我便要取回我的机缘了。”

纤手一伸,径直按在季星奎的胸口,一股魔气透过季星奎的身体,很快,季星奎的脸色扭曲了起来。

而随着那股魔气渗透,一股清气便从季星奎的体内归返而来。

“佛法,了然,紫金山!”

“原来如此!”

吕倾墨缓缓睁开双眸,精神较来时更为抖擞,凤目一撇,再度望向胆战心惊的季星奎:“季先生,可愿随我一起入宫?”

“皇后,我……”

季星奎满脸为难之色,一边是忠孝之义,一边又是他心心念念又实力难测的女子,此刻,他着实不知该如何选择。

“有个秘密,想说与先生知道。”

“……”

“那日先生车途所见并非真实,我摩尼教中有一幻术,能惑人心志,将眼前景象按照某种意愿而生,是故,先生所见,是我想让先生所见。”

“那陛下……”

“他所见所行,亦是如此……”

“怎……怎么可能……你……你们……”季星奎连退数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从前如何,本宫已如实告知,但往后种种,却并非难以预料,至少对于你季先生,正该是本宫身边最为信赖之人。”

“我?”

季星奎茫然无措,哪里还有半点鬼才军师的风范,可吕倾墨吐气如兰,双目灵动,他又实在难以激情抗拒之言。

“若是想通了,咱们就一同进宫吧。”

吕倾墨淡然一笑,潇洒转身,不再去理季星奎的挣扎模样,房门打开,一道黑烟散却,待季星奎晃神之际,房间里便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皇后,您……到底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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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

吕府兰亭,吕倾墨现身,与吕松长述摩尼真相。

……

“小人欺我!”

皇城决战,易云霜放声一喝,双目死死瞪着眼前的季星奎。

……

按部就班,一成不变,吕倾墨重复着脑海里的一切,看似波澜壮阔的一场宫变,在她眼中,却不过是一场历史发生过的事。

直到再度将吕松困入黑云之中,再度将易云霜扔给萧玠等人,她才得回到自己的寝宫小憩片刻。

早在季星奎宣誓效忠之时,她便将这份机缘藏于季星奎体内,而这一门摩尼秘术却并不简单,授予机缘之人若甘愿舍弃十年寿元,施术之人便能突破时间限制,回到过往……

眼下,对于这世间所有人而言都是新的开始,只有她吕倾墨,是循环往复。

“这里,便交给你们了,”打坐起身,吕倾墨随口交代了一句,色骷髅、徐东山等人自是毕恭毕敬,倒是萧玠不识趣地问了一句:“皇后,这是要去哪里?”

“金陵!”

“去金陵做什么?”众人不解,如今宫中才经历过一场大乱,若是没有她坐镇,谁也难以预测凶险。

“去杀一个人,”吕倾墨嘴角轻扬:“这宫里诸多事宜他们自会处置得当,安全无虞,若是有人作乱,只需保住这皇城安危便好,不必追究太深。”

她这一番话说得模糊,可实际却已是料想到皇城里的变故,这群色中饿鬼忙着折磨易云霜,自然忽略了吕松所爆发的潜能,没了自己的束缚,吕松很快便会逃脱,而后投奔金陵再起反复。

可谁能想到,那时的她,早已到了金陵。

一语言罢,吕倾墨便化作一缕黑烟飘散而出,一路向南。

而皇宫里却也并无多少担忧,很快便有欢愉的笑声响起,随着易云霜被押入大殿,一切如故。

“啊!”

“哈哈,你这‘北地霜花’,可算被老子摘了。”

……

“哈哈,你跟我张狂个什么劲?老子想肏你便肏你,想肏你哪里就肏你哪里,你能奈我何?”

……

“哈哈,可把你肏爽了哟!”

……

皇城淫戏正酣,吕倾墨却已行至金陵城外,自山脚一眼望去,这紫金山却是枫林红树无数,山体俊挺,云淡风轻,也难怪会养着这么一位不出世的老僧。

“阿弥陀佛!”

了然亦是感觉到了魔气萦绕山间,缓步走出,却不想抬头所见,却是这样一位千娇百媚的女人。

“你便是了然!”吕倾墨目光微凝,杀气凸显,显然是要速战速决。

“贫僧正是,却不知这位女施主缘何知道贫僧在此。”

“死人,不必知道。”一语激出,吕倾墨便已出手,出手便是杀招。

长剑迅猛而来,径直穿过了然身躯,而这位老僧却是站定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在坦然接受这一刻的到来。

“你,为何不避!”

然而了然的脸上却是现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原来,原来如此。”

“何意?”

了然嘴角溢出鲜血,此时的他也已无力支撑着站立之姿,索性背靠着一棵老树坐定下来:“我方才见你出手,便知你魔功大成,我,不是对手。”

“但你这等魔功,百余年前我也曾见过。”

“……”吕倾墨闻言不语,虽是不辨真假,但她却也想听听了然口中的故事。

“百余年前,金陵佛会,我师兄借佛之名敛财贪色,被几位过路的高人撞见……”

“那高人手段通天,一出手,便是你今日所用的功法,若我记得不差,是叫做‘六合长春功’吧。”

“……”

“那高人本要将我等屠杀殆尽,但却被身边一位女子所阻,我记得,那声音清澈,犹如百灵轻语。她说‘了然小师傅,你心中善缘不减,佛缘犹在,此役虽有过错,但到底有悔改之心,依我之所见,便罚你去那紫金山上超度亡魂,守护这一方百姓,如何?’”

“如此,我便在这紫金山上修行百年,这些年里,枯井洞天,却也修得几分佛法,只盼着有朝一日那两位高人再临,我好讲一讲这些年的感悟。”

“那‘高人’修的是魔功,自然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出手行事俱是乖戾跋扈,可他在金陵却除了我师兄这等恶人,却又在那女子劝阻下饶了贫僧,你说,他们,究竟为何?”

“……”

吕倾墨听得真切,脑中也不由得猜想起他口中的“高人”与“女子”为何人,所行究竟为何?

“就在刚才,我终于想通了些,因果循环,原来,一切皆是天意。”

“他是魔头,那女子便是以身伺魔,她以教化改变魔心,潜移默化,为这世间除了一大劫难!而你,亦是魔头,你寻到我自然有你的道理,但你既然来了,我却也要效仿当年!”说到此处,了然声色突然变得高亢而激动,右臂猛地一抬,手掌赫然变得足有数十丈大小,一掌盖下,直压吕倾墨天灵头顶。

“噗!”

吕倾墨提防不及,只得以攻对攻,手中长剑剑气更盛,却是直接穿过了然肺腑,再接一掌魔功掌力,立时便将了然击飞数尺之遥。

“阿弥陀佛!女施主,回头,是岸……”

了然倒地不起,依旧诵念着最后一道佛偈,直到最后一声念罢,这才闭上双目,带着一丝安详笑容,就此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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