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从大雨开始,带来生分已久的方芷玉,带走吵吵闹闹的妹妹。
方芷玉和苏思成回家了,临走时,十八岁的妹妹扭扭捏捏地递给他一大包零食,说这是她藏在家里的,下次来还要吃,不准给她扔了。
看着这堆垃圾食品,方止林哭笑不得。
雨水淅淅沥沥,潮湿从地底爬上来,溽热交织在空气,即使是电风扇开到最大,也抵挡不住额前落下的汗意。
前不久还说在自己家要睡地板上的方止林,现在如愿以偿地躺到床上。
至少是比地板舒服的,但是有点奇怪……
他翻来覆去,终于在鼻尖触及在薄毯上时找到烦闷的原因——上面有方芷玉的味道。
方止林猛然坐起身,手指攥紧又松开,他默不作声下床,流着汗开始换床单,一点一点把床单剥离开,就像也把什么东西从心里剥下来般。
为什么非要在这么热的时候换?可以等凉爽了,也可以等明天,为什么要现在,还有,一定要换吗……
他僵硬地捏着床单,汗水落在睫毛上,把本就模糊不清的影像变得更加迷离。
很热,他大幅度地喘息着,喉结滚动,方止林恢复刚才的动作,一直到换上全新的床上用品,皱着的眉头才全然松开,他重新去洗了个澡,闭着眼躺回到床上。
然后,他想起身上这件衣服,也是方芷玉穿过的。
是,是她穿过的,那又怎么了?
天真的小妹妹为了安慰他,毫不在意地套上他洗得泛旧的上衣,这是好心,而且现在留下的是已经洗过的,别说味道,就连一根发丝都不会在上面。
所以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呢?
方止林平复着呼吸,把手臂撑在眼上,烦躁地叹出口气。
雨水沙沙落在屋檐,今夜无风无月,他开始想念妹妹。
“所以说啊,你到时候……”
耳边苏思成的声音一直在响,方芷玉敷衍地点点头,牙齿无意识地轻咬吸管,她撑着脑袋,看向奶茶店门口的风铃。
它静静垂下几条嫩白的贝壳,好像是老板自己在海边捡回来串起来的,现在天气热,屋里开着空调,便只有等客人来时,一阵燠热的风浪袭向它,这才能听到一阵脆响——叮叮,当当,末音上扬,又轻轻地淡下去。
方芷玉想起海,想起巷子里十块钱洗剪吹的理发店里贴着的海边海报,接着想起方止林上次进去剪头发时被娘娘唠唠叨叨半天,方芷玉听不懂,回头问起哥哥,他说:她问我要不要办个卡,一百块钱可以用十三次,洗发水都会给我用最好的。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哥哥笑了笑:“我和她说:‘不要,陈娘娘,你还记得之前你这里是开两元店的吗?别等我办了卡,过两天你又开始卖其他东西了’。”
“噗嗤。”
正说得口干舌燥的苏思成眉心一跳:“方芷玉?你笑什么?”
“啊?哦哦,你继续说,我在听。”
“你听个毛线啊。”苏思成没好气地把方芷玉在喝的饮料挪过来,地主似的强势护在两只手上:“都不听我好好说话,这奶茶你也别喝了。”
“凭什么?这是我自己买的!”方芷玉要去抢,苏思成又往自己身边挪去,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
苏思成咬牙切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之前请你喝的也不少好吗?”
“切,谁稀罕,给你给你,我不要了。”方芷玉也不打算和他争,干脆两手一抱不去看他。
“生气了?”
那倒没有。
苏思成这人就怪得很,你软他硬,你硬他软,说白了,就是犯贱,看见方芷玉不想理他,他又巴巴地把奶茶挪回去,头一歪凑过去瞅她。
“你生气我还生气呢,和你说半天,一点都不带听的,笑,笑什么?想到什么了?”
他伸手想去捏方芷玉的脸,被女孩子一脸嫌弃地拍开。
想什么?想……想到方止林了。
“都怪你这么快抓我回来,不然我还可以在我哥那多玩两天。”
说起这个,苏思成的脸立马就沉下去,他坐直身体,手指在桌上没有规律地乱敲好几下,是在用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还好意思说啊,我都没问你,这么久没见的哥哥,你跑过去和人家住一个房间?”
知道还在外面,苏思成的声音也没敢太大,但也多多少少能听出一大段怨气。
“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啊,你就不怕他干出啥事来?你真是,方芷玉,该说你是笨还是蠢啊?”
方芷玉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你懂什么?”
“你没有兄弟姐妹当然不知道啊,我小时候和他一起长大的,再怎么样是我哥哥,他会不会做什么事我再清楚不过。”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后面这句很显然带着对他的攻击性,苏思成眯了眯眼,语气变得危险。
“说清楚,方芷玉。”
方芷玉转过头,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语气的变化而胆怯:“我说,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欺负我?我哥对我可好了,比你好一万倍。”
“哇,方芷玉,”苏思成被气笑了:“你是一点看不到我对你的好吗?你到底知不知道——”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话说到一半,还没等大脑做出反应,嗓子先失声哑住。
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这么久以来藏起来的东西,哪怕他无意隐瞒,身体也会下意识做出反应。
“知道什么?”
“……没什么,你自己喝吧,我走了。”
翻了个白眼,方芷玉没好气地把奶茶放在嘴边,又开始有意无意地咬起吸管。
门被打开,一阵清亮的脆声响起又落下,方芷玉盯着摇晃的小贝壳,又开始走神。
外头日光正好,今天实在是有些热,她好想哥哥。
脆音再次响起,方芷玉移开视线看去,刚推门而出的苏思成去而复返,他站在门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有暖光照在他发丝上,渡过一层深色的橘,苏思成抿了抿唇,轻轻咳了声。
“走啊。”
“不是让我自己喝?”
“要我等你就直说。”
“切。”
热浪再度拂过,门口的风铃终于止于平静,老板擦着水吧里的器具,哼着不知名的小歌,风铃声没再响起,他不禁觉得黯然。
多响会儿吧,多来点客人吧。
不经意瞥到玻璃窗,刚才离开的两个孩子打打闹闹,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仿佛能听见他们的谈笑声。
他回过头,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心想,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