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聚居地的边缘,一处临渊的悬崖孤悬。
崖边,一位身着盛装的苗族少女正托腮远眺。
她额间束着精巧的月牙额链,眉心坠一枚小巧的弯月银片,随着微风轻颤,流光浮动。
颈项上层层叠叠的蝴蝶银项圈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深紫色的对襟上衣用金线密密绣着繁复神秘的“百蛊朝圣图”,下身的蜡染长裙铺展在岩石上,裙摆暗藏的蝴蝶群纹随着她无意识晃动的双腿轻轻波动,宛如活物振翅欲飞。
杨依依百无聊赖地坐在悬崖边,双脚悬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着,心思早已飘到了远方。
突然,一双温热的手掌从身后轻轻复上了她的眼睛,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她耳边响起:
“猜猜我是谁?”
杨依依浑身一颤,没有半分迟疑,猛地转身,像归巢的雏鸟般一头扎进来人的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去。
姜青麟被她撞得微微一晃,随即稳稳接住她,一手回拥,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抚上她柔软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和一丝担忧:“怎么了依依?谁欺负我家姑娘了?”
杨依依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哼”了一声,脸颊蹭着他衣襟上微凉的银扣:“哪个敢欺负我咯?我就是……太想锅锅了嘛。”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后怕的湿润,“刚才还以为是在做梦,要抱紧点才晓得是真的!”
姜青麟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心头微软,又带着一丝被遗忘许久才想起的愧疚。
他用无名指弯起,轻轻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失笑道:“你呀,一点都没长大”
杨依依立刻鼓起腮帮子,冲他做了个鬼脸,吐了吐粉嫩的舌尖。
随即,好奇取代了娇嗔:“锅锅,你啷个到这里来了?是不是想我想得遭不住,偷偷溜出来看我的?”
姜青麟心口又是一滞,那份愧疚更深。
被禁足太久,刚获自由时竟险些忘了这个牵肠挂肚的小人儿,若非母亲提醒……他不敢想象若真忘了,此刻她会如何伤心。
他手臂收紧,将怀里的人儿搂得更密实,低头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她光洁的额角,温声道:“嗯,是想我家依依想得遭不住了,才偷偷溜出来的。”
甜蜜的暖流瞬间溢满杨依依的心房。
她欢喜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小手推了推他坚实的胸膛:“好啦好啦,看到我就好咯!锅锅你快些回去嘛,莫等哈被人发现你偷跑出来,又要挨罚!”
姜青麟扶正她的肩膀,看着她写满担忧的小脸,忍不住又捏了捏那软乎乎的脸颊,这才正色道:“莫担心。其实是皇上解了我的禁。”他顿了顿,看到杨依依眼中瞬间迸发的巨大惊喜,接着道,“不过,提前解禁,是要我动身进京的。”
杨依依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被霜打的花苞,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嘴角委屈地垮了下来。
姜青麟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觉得可爱又心疼,忍不住又伸手去捏她垮掉的小脸,打趣道:“咋了?怕锅锅去了京城花花世界,就不要我家依依了?”
这话像是戳中了杨依依的心事,她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竖起柳眉,一脸愤愤:“你敢!你要是敢不要我咯,我就……我就……”她“就”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想出个厉害的威胁。
姜青麟忍着笑,故意追问:“就咋样?”
杨依依杏眼圆睁,终于憋出“狠话”:“哼!我就抢!抢不到我就偷!把你五花大绑捆回来,关到我们寨子里头,看你还跑!”
“你呀!”姜青麟朗声笑起来,胸腔震动。
他再次将气鼓鼓的小姑娘拥入怀中,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目光投向悬崖外盘旋的飞鸟,声音低沉而郑重:“依依,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娶你做我的婆娘。等我,要得不嘛?”
杨依依温顺地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方才的委屈被巨大的甜蜜冲散。
她不满地嘟囔:“反正都等嫩个久了,再等些日子也没得啥子……对咯锅锅,”她忽然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忧虑,“你这次去京城,危不危险咯?”
姜青麟沉吟片刻,故作轻松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嗯……应该没得啥子危险。再说咯,我可是大齐的亲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也就只有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敢偷偷往我碗里下蛊!”
“哎呀!那都是些对身体有好处的蛊嘛!”杨依依立刻急了,小脸涨红,辩解道,“别个想要我还不给咧!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姜青麟低笑,大手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只炸毛的猫儿:“我都晓得。要不是晓得你的心意,你那点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杨依依伸出纤细的手指,调皮地在他俊朗的脸上虚划了几下,眨着眼问:“晓得你还吃?就不怕我哪天真的下个厉害的蛊害你呀?”
姜青麟收起了笑容,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心底,语气无比真诚:“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依依,我一辈子都不会怀疑。”
这直白而深沉的信任像滚烫的蜜糖,瞬间浇灌在杨依依心头。
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羞涩难当。
“你……你在这里等我一哈!”她猛地从他怀里跳开,像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朝寨子方向跑去,深紫的裙摆和银饰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匆忙的流光,叮当作响。
姜青麟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失笑。
没过多久,杨依依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黏在颊边。
姜青麟迎上去,自然地抬起袖子替她擦拭汗水,目光落在她紧握在身后的手上,好奇道:“跑嫩个急做啥子?拿了啥子好东西给我?”
杨依依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才红着脸,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你把眼睛闭到起!闭紧点!我没喊你睁开,绝对不许睁开哈!”
姜青麟含笑依言闭上了眼睛。等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动静。正疑惑间,只听她焦急地小声催促:“哎呀,你快点蹲下来嘛!我够不到!”
姜青麟以为是项链或额饰之类,顺从地微微屈膝蹲下。
刚蹲稳,便觉一阵带着少女馨香的清风拂面而来。
下一秒,两片温热、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唇瓣,带着生涩和决绝,轻轻地、准确地印上了他的嘴唇!
姜青麟浑身猛地一震,僵在原地。
那柔软的唇笨拙地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紧接着,一条怯生生又带着执拗的小舌试探着探出,生涩地试图撬开他紧闭的牙关。
撬了几下无果,那唇的主人似乎急了,鼻息咻咻,喉咙里溢出含糊又焦急的呜咽:“嗯……嗯嗯……”
姜青麟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不再逗她,顺从地松开了牙关。
就在他开启的瞬间,那柔软的小舌立刻滑了进来,带着一股清甜的气息。
然而,不待她“攻城略地”,姜青麟便反客为主,温热的舌强势地缠住了她,引导着这场青涩的亲密。
他的吻温柔却不容抗拒,带着安抚和探索。
杨依依哪里经历过这个,只觉得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入他怀中,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姜青麟也准备稍稍退开时,她仿佛终于想起了“正事”。
一条香滑的小舌带着一丝微凉的、米粒大小的硬物,混着甜津津的香涎,趁着他唇舌缠绵的间隙,坚定地推了过来,直抵他喉间。
姜青麟瞬间了然——是蛊!
他没有任何犹豫,顺从地喉头一动,将那带着她气息的小小异物咽了下去。
那蛊虫入腹,竟似化作一股暖流,瞬间融入四肢百骸,再无踪迹可寻。
杨依依这才如释重负般,结束了这个漫长而羞人的吻,喘息着退开。
唇分之际,姜青麟已然睁开了眼。
只见怀中的少女双颊酡红如醉,樱唇微肿,水润的眼眸蒙着一层羞怯的雾气,额上那枚月牙银片被细汗浸得紧贴肌肤,在金色夕阳的晕染下,美得惊心动魄。
一股难以抑制的悸动涌上姜青麟心头,他眸色一暗,不等她喘息均匀,便再次俯身,精准地攫获了她的唇瓣。
这一次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和炽热的情潮,远比刚才更加深入和霸道。
他轻易地闯开她尚未闭合的齿关,在她小小的口腔内攻城略地,追逐着她无处可逃的软舌,肆意汲取着她的甜蜜。
杨依依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任他予取予求,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意识渐渐迷蒙。
良久,姜青麟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
唇分时,带起一缕细细的银丝。
看着她被吻得迷迷糊糊、娇艳欲滴的模样,姜青麟心中爱意满溢,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喜欢吗,依依?”
杨依依大口喘着气,羞得根本不敢看他,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又娇又软的“哼”,算是回应。
她平复了一下狂乱的心跳,这才从身后拿出一个古朴的木盒,努力板起小脸,命令道:“坐好!”
姜青麟依言在旁边的岩石上坐下。
杨依依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面皮”。
她屏息凝神,将面皮仔细地覆盖在姜青麟脸上。
那面皮一接触到皮肤,仿佛瞬间活了过来,边缘处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几乎感觉不到的触须伸出,紧密地贴合、吸附在他面部的每一寸肌肤上,严丝合缝,毫无异物感。
杨依依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柔地按压、抚平,左右端详了好一阵,才满意地点点头。
“这下应该看不出来咯。”她松了口气,解释道,“这是我们苗疆秘传的‘千面’,用特殊蛊术鞣制的。不是元婴期的高手仔仔细细地探查,根本发现不了你戴了面具。”
姜青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温润自然,确实如同抚摸自己的皮肤一般,不禁奇道:“依依,你给我戴这个做啥子?”
杨依依立刻叉起腰,一脸“我都是为了你好”的严肃表情,煞有介事地说:“外头那些坏女人可多咯!锅锅你长得这么‘称透’,万一被哪个女妖精看上了,把你抓去当小白脸啷个办?”她说着,还夸张地抖了一下肩膀,仿佛想到了可怕的画面,“把你关起来当玩具,天天榨……榨干你!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姜青麟被她这番“高论”逗得哭笑不得,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你呀!一天到晚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脑袋瓜里净想些稀奇古怪的!”
杨依依捂着被敲的额头,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胳膊摇晃撒娇:“哎呀,反正你就戴着嘛!戴着嘛!听话!”
姜青麟拗不过她,无奈地摇摇头,转而问道:“好,依你。那刚才……你喂我吃的是啥子蛊?它一进去,我就感觉不到它了。”
杨依依眼神飘忽了一下,故意慢悠悠地说:“哼!那可是‘情蛊’!专门治你们这些负心汉的!只要让我发现你对我变了心,它就会立刻发作,在你心肝脾肺肾里乱钻乱咬,让你痛不欲生,七窍流血!”她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但眼底的笑意和羞意却藏不住。
姜青麟哪里会信她这番“恐吓”,只当是小姑娘害羞不肯说实话。
他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不再追问。
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小心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条精致的项链。
红绳系着一枚双层的同心圆玉佩。
外层圆环是温润的和田白玉,内层稍小的圆玉则像一枚精巧的玉璧,正面精雕细刻着一朵盛放的并蒂莲,花蕊处赫然是姜青麟与杨依依幼时相依相偎的可爱模样,翻到背面,则是两人如今长大后的容颜,眉目传情,栩栩如生。
最妙的是,提着红绳轻轻一捻,内层的玉璧竟能在白玉圆环内缓缓旋转,流光溢彩,匠心独具。
“喜欢吗?”姜青麟的声音温柔似水。
杨依依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住,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项链,指尖颤抖地抚过玉璧上两人的面容,眼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她猛地扑进姜青麟怀里,紧紧攥着项链,哽咽着用力点头:“喜欢!最喜欢锅锅了!”
姜青麟心中酸软,紧紧回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沉声叮嘱:“好了,乖。锅锅真的要走了。你在家乖乖的,莫惹事,安心等我回来。等我从京城回来,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做我的婆娘!晓得了不?”
杨依依在他怀里用力蹭掉眼泪,抬起头,眼圈红红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舍却无比坚定:“我晓得咯!锅锅,你一定要快点回来!我等你!等到天荒地老都等!”
看着她含泪的眼眸,姜青麟心头万般不舍,忍不住再次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印下一个珍重而温柔的吻。
随即,他狠下心来,松开怀抱,转身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
那戴着“千面”的平凡面容下,是压抑翻涌的离愁。
杨依依静静地伫立在悬崖边,深紫色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她一动不动,痴痴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融入暮色,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晚风吹动她的蜡染长裙,裙摆上的暗纹蝴蝶仿佛在风中轻轻振翅,颈间的银项圈发出细碎空灵的轻响。
她依然站在那里,像一尊望穿了时光的雕塑。
就在这时,一个煞风景的、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人影子都看没得咯,还杵在这儿,硬是要变成望夫石嗦?”
杨依依被这声音惊得一跳,脸上的痴情瞬间化作羞恼的红霞,她猛地转身,跺脚嗔道:“老汉!!!你啷个偷听别个讲话嘛!为老不尊!”
苗疆族长杨正心背着手,慢悠悠地从一块山石后踱步出来,一脸“我才懒得管你们”的表情:“哪个想听你们这些小娃儿肉麻兮兮的?我是感应到你体内的‘心蛊’波动剧烈得很,怕你出事才过来看看!哼!”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女儿还攥在手心的玉佩项链,语气更酸了,“俗话讲,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你这水还没泼出去呢,倒先把我们寨子的宝贝‘生生蛊’给泼出去了!胳膊肘往外拐!”
杨依依一听,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容,跑过去拉住父亲的手臂使劲摇晃:“哎呀!老汉!莫生气嘛!那生生蛊在我身上,有您这个顶天立地的大巫老汉保护,我能有啥子危险嘛?搁着也是浪费!给锅锅防身不是正好?”
杨正心甩开她的手,又重重哼了一声,酸溜溜地说:“哼!人都走半天了,还一口一个锅锅锅锅!叫得亲热!”他背过身,望着女儿跑来的寨子方向,长长叹了口气,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萧索,“唉!养了十五年的水灵白菜哟……终究还是让外头的‘猪’给拱了……”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自顾自地往山下走去。
“哎呀!老汉!你慢点嘛!等等我哈!”杨依依脸上红晕未消,却也顾不得害羞,连忙提起裙摆,追着父亲的身影,清脆的银铃声和焦急的呼唤声,一路洒向暮色渐浓的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