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之后,有些东西被彻底碾碎了,有些东西则以更坚固的方式被重建起来。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绝口不提“戒指”、“地下室”、“习处长”这些具体的词汇。
这些词语像未经处理的核废料,辐射太强,足以杀死任何试图靠近的正常情感。
我们必须发明一套新的语言,一套能够安全处理这些“废料”的系统。
我们开始将那些血淋淋的现实,打包、编码,转译成一种冷静的、充满仪式感的、甚至带有几分美学的符号。
我们不是在疗伤,我们是在建造一座精密的心理避难所,用以抵御我们自己犯下的罪。
秋天把风送得很远。
回到家,屋里还有一点白天残存的热。
她去厨房接水,我走到客厅,把落地灯上的灯罩取下、又套上,像做一个简短的仪式。
“要不要……熄灯礼?”我问。“熄灯礼”这三个字从我嘴里出来时,我自己也笑了一下。她也笑,点头。
我去按下那个总开关,屋里慢慢暗下去。黑暗落定时,我们站在客厅中央。窗外有远处路灯的薄光,把窗框切得很清。
“先坐一会儿。”她拉我坐到地毯上,背靠沙发。
我们听见楼上有脚步声,像一只木箱在地面上拖。
我的手掌贴在地上,摸到一粒忘了吸走的饼干屑。
我把它捏起来,放进口袋。
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我安心——现实没有消失,它只是熄灯了。
“谢谢你今天把我带走。”她小声说。那是指我从一场无聊的应酬中提前接走了她。
“也谢谢你愿意被带走。”我也小声。我们在黑里笑了一下,笑声很小,被地毯吸进去。
我知道,黑暗不是解决一切的灵药。
黑暗只是给我们一段缓冲,让我们在不被观看的时刻,学会把手伸出去、学会说停、学会把“见证”放在“检察”前面。
我突然想起父亲。
他一生不善言辞,翻土时总在黄昏。
我有一回问他:“为什么偏要在天快黑的时候翻?”他没抬头,只说了一句:“土要凉下来,才好睡。”我那时不懂,现在懂一点了。
我们坐在黑里很久。
久到我的眼睛也适应了黑,能看见她侧脸的轮廓,像一块缓慢呼吸的石头。
我伸出手,在空中摸到她的手指。
她的手指扣过来,扣得很稳。
“停吗?”她再次问。
“停。”我轻声。不是因为危险到了,而是因为我们已经抵达。熄灯礼到这里,不需要更大的结尾。
这便是我们“表面”的和解。
一种精致的、充满仪式感的、对彼此罪行的共同赦免。
我们不谈论戒指,不谈论瑶瑶的书房,不谈论那些碾碎我们尊严的笑声。
我们只谈论“熄灯礼”,谈论“后台”,谈论“土要凉下来”。
我们用这些诗意的、形而上的词汇,为我们肮脏的共谋关系,搭建了一个看似干净、安全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