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那个下午,我牵着姐姐的手,在县城民政局朴素的办公楼前站了很久。斜阳穿过玻璃门,将我们依偎的身影拉长,拓印在冰冷的地砖上。
“等我回来,”我侧头看她,“我们把这儿当景点,拍张照。”
她仰起脸,唇角弯起,用力点头,眼角却迅速漫起水光。
我们都知道,那方世俗认可的红本,永不属于我们。
但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之间的誓约,比任何纸张都更沉、也更烫。
那一刻的静默里,是穿透距离的笃定,是无声的相守。
我近乎蛮横地禁止她再去工作。
即使她总是不服气地活动着那只日益灵活的假肢,向我证明“没问题”。
拗不过我,她终于交底,报出积蓄的数字。
那串数字让我悬着的心稍稍落地。
“够了,姐姐。加上我那边挣的,够撑起我们的未来。”我捧着她的脸,“你就在家,好好养着。看书,种花都行。老家闷了,就回S市。”
看她还想争辩,我故意板起脸,凑近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些许凶狠:“让我抓到你偷偷打工……信不信我立刻飞回来,干、死、你?”如愿看到她耳尖瞬间血般的红和微微瑟缩,那点虚张声势的抗议,融成了眼底一汪嗔羞的春水。
飞往异国的航程不算漫长。舷窗外云海翻涌,心却像被一根浸满思念的韧丝,牢牢系在远方,系在她身上。
生活被迅速压缩成两件事:冰冷的实验室,和屏幕里温热的她。
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是新型电池,冷门又吃力,卡在瓶颈期,远不如热门方向风光。
为了兑现“不花姐姐钱”的承诺,我挤出时间在校外兼职。
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刚脱下实验室的白大褂,就得匆匆赶往下一个地点。
强度之大,肯定压过了本科时熬过的通宵。
但每晚,当手机屏幕亮起,视频请求的铃声如同救赎的钟声敲响,接通后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所有的疲惫,瞬间被她的目光熨抽离,只剩下暖流和无穷的动力。
“姐姐……”我叫她,声音里的沙哑在她注视下悄然消融。
半年在忙碌中流逝。在组里拿到一笔奖金,不算很多,但我想全数给她。“姐姐,钱……”
“不要!”她立刻截断,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坚决,“姐姐有钱!你自己留着!”
“那你老实告诉我,”我锁住她的视线,不放过一丝涟漪,“真没再去工作?在家……没偷偷接活?”
“都说了……没有——”她拖长调子,三十五岁的女人此刻竟嘟起唇瓣,漾着少女般的嗔怪光彩,“天天问……小川真是管家婆!”
那模样可爱得挠心,但我太了解她。一丝疑虑闪过,我故意放饵:“骗人。你是不是又跑去清卿姐那儿了?”
“才没有……”她回答飞快,眼神却心虚地飘向别处。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炮弹般砸进画面:“哈哈!小川,你姐姐骗你呢!她可不就在我这儿‘打工’嘛!”清卿姐的笑脸猛地挤占半边屏幕。
姐姐在旁边急得跺脚:“秦清卿!”
清卿姐笑着拍姐姐的肩,对着镜头豪气干云:“放心!信不过你清卿姐?就让她在我店里帮点小忙,招呼客人,收收钱,一根汗毛都不让她多动!纯属解闷!”
“在家太闷了嘛……”姐姐小声嘟囔,带着被戳破的羞赧和理直气壮的委屈。
看着她们,心疼、无奈,还有一丝被欺瞒的小小火苗在心底窜起。
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低沉的威胁:“姐姐,这么不听话……看来我过年得飞回来一趟……”
“不用!”她几乎是立刻喊出来,眼神像点燃的星辰,带着狡黠的期待,“姐姐……会过去!去你那里!”
我愣住了,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你……你说什么?”
“我说,”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我去找你!过些天就去!机票都看好了!不过……”她难得露出一丝羞怯,“那个国家的话……姐姐只会说‘你好’、‘谢谢’……”
喜悦冲得我晕眩,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放心!有我在!华人多,中文标识也多,不怕!什么时候到?我去接你!”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嗯……过些天,具体时间发你!”她甜糯地应着。
视频那头依稀传来清卿姐带笑的抱怨:“哎哟,这就把我丢下啦?也不说带我去。”
姐姐笑着回:“带你一起去呀!”
“得了吧!”清卿姐的声音充满促狭的体贴,“我可不去当那几千瓦的灯!你们两好好团聚,给我往死里腻歪!”我心底涌起暖流,无声感激着这份成全。
异国的冬天,雪落无声。窗外是凝固的银白世界,寒气似乎能蚀骨。可我的心,却像熔岩般滚烫灼烧。今天,是她穿越风雪而来的日子。
机场大厅人潮汹涌。我焦灼地在出口站着,目光扫过每一个身影。终于,在涌出的人潮中,一道身影瞬间吸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黑色牛仔裤勾勒着依然美好的线条,黑色长大衣衬得她如雪般清冷。
她微微踮着脚,一手紧攥行李箱拉杆,一手无意识地死死揪着大衣前襟,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初临异域的茫然和一丝强压的惊惶,像一只闯入钢铁森林的迷途幼鹿,急切地在冰冷的人潮中搜寻着我。
那份脆弱与依赖,瞬间洞穿了我的心。
“姐姐!”
她闻声猛地转头,看到我的瞬间,眼中的慌乱如冰消雪融,绽放出足以点亮整个寒冬的笑容:“小川!”
我再也无法克制,张开双臂,将她连同她身上裹挟的异国寒气,狠狠、死死地揉进怀里。
熟悉的馨香霸道地盈满呼吸,瞬间蒸腾了所有距离与寒冷。
“都说了不要怕,有我在。”我在她发顶低语。
“姐姐没怕啦……”她把脸更深地埋进我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鼻音,手臂也悄悄环上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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