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得化不开。
白日的血腥气似乎已被晚风驱散,但那股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却如同实质般沉淀在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这座最高的观星楼。
鸾凤公主独自凭栏。
素白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落这万丈高楼,她屏退了所有宫人侍卫,甚至连贴身的侍女都被她以想静一静为由遣走。
此刻,她需要这绝对的孤独,来面对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浪潮,也需要这高处清冷的空气,来冷却她几乎要沸腾的思绪。
白日的场景,如同梦魇,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烈阳宗长老那令人作呕的淫邪目光,那肆无忌惮的侮辱言辞……然后,是那诡异的、令人灵魂战栗的“砰”然消失,以及另一名长老直接化成血雾恐怖的死状。
叶琉璃那双残忍交织的眼眸,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而那个男人……穆月。
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讨论天气,却轻描淡写地宣判了一个宗门的死刑。
“名字太燥,令人烦闷。”——这就是理由?
一个拥有化神修士坐镇,传承数百年的宗门,就因为宗主听着心烦,便在弹指间迎来了覆灭?
这是何等无法无天,何等肆意妄为的力量!
她选择了臣服,五体投地,献上了代表皇权的凤冠。
这是绝境中唯一的选择,是理性权衡后最不坏的结果。
他用力量碾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和犹豫,为她,也为太玄皇朝,铺就了一条看似唯一能活下去的道路。
可是,活下去之后呢?
他接受了她的臣服,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提出任何要求。
没有赋税,没有供奉,没有资源清单,没有驻军监国,甚至没有要求她改变任何现有的朝政格局。
这种沉默,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已经习惯了交易,习惯了权衡利弊。
在朝堂之上,每一个政策的背后是利益的交换;在与周边宗门斡旋时,每一次让步都是明码标价。
她懂得如何在这种明确的规则下周旋,哪怕规则对她不利。
可是现在,规则消失了。
夺仙宗穆月…他的行事完全超乎了她的理解和预料,他们拥有毁灭性的力量,却似乎对凡俗的权力和资源缺乏兴趣?
这不合常理!
她不相信这世上存在无缘无故的庇护。
越是免费的,代价往往越是高昂,高昂到她可能支付不起。
“他到底想要什么?”鸾凤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是这皇朝基业?
可他似乎不屑一顾。
又或者…是她这个人?
以他的力量,若真想强取,她根本无力反抗,何必多此一举?
无尽的猜测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只有不停地思考,试图从穆月有限的言行中拼凑出他的真实面目,才能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和恐惧。
这偌大的皇朝,亿万黎民的身家性命,如今都系于她一人之身,而她的命运,却又悬于那个心思如同迷雾般的男人一念之间。
好累……
真的好累……
这种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是心灵深处的倦怠。
自从父皇病重,她以女子之身强行支撑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内有权臣环伺,各个皇子对所谓的皇位虎视眈眈。
外有强敌觊觎,还要周旋于那些视凡人为蝼蚁的修仙宗门之间。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个决定都关乎无数人的生死。她不敢行差踏错,不敢显露软弱,甚至连一个可以倾诉、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臣子敬畏她,子民仰望她,她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却感觉自己像是一座孤岛,四周是汹涌的、足以将她淹没的黑暗海水。
夺仙宗……究竟是庇护所,还是更大的囚笼?
那看似随意的庇护背后,是否藏着更深的算计?
穆月……他白日是杀伐果断的魔宗之主,夜晚……他又会是什么模样?
她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这种对未来的完全不可控,比任何已知的威胁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在想啥呢?这么晚还不睡觉?”
一个略带慵懒和些许调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她所有的思绪!
“啊!!”
鸾凤吓得浑身剧烈一颤,心脏猛地收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她猛地转身,动作仓促得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当月光清晰地勾勒出那张带着些许无奈笑容的熟悉面孔时,无边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是他!穆月!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宗……宗主大人!”极度的惊吓让她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本能地,她就要屈膝跪下行大礼,动作因为惊慌而显得僵硬笨拙。
白日里他那平淡间决定生死的威严还历历在目,深入骨髓,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生怕一个不慎,便招来灭顶之灾。
“哎哎…别别别!”穆月见状,连忙摆手,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哭笑不得。
“不用这样,我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大晚上吓到你了?不…不好意思啊……我听玄老说你一个人在这儿发呆,愁眉苦脸的,就想着过来看看,还有今天我说的话你也别在意…那些都是月儿让我说的,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的语气自然随和,甚至带着点现代人之间常见的、打扰了别人后的歉意,与白日里那个一言定兴亡、视人命如草芥的宗主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鸾凤被他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弄得一时间有些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剧烈的恐慌和茫然。“他……他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我吗?”
穆月看她这紧张得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心里也是暗自吐槽:“完了,看来白天真装逼装过头了……这宗主威严维持起来真累,跟戴了个面具似的。不过……她这害怕的样子,倒是比白天那强装镇定的模样舒服多了,至少真实点。”
穆月干脆也学着鸾凤刚才的样子,走到栏杆旁,很没形象地双臂撑在冰凉的玉石栏杆上,身体微微前倾,俯瞰着下方那一片宁静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夜风拂面,带来远处隐约的市井气息和不知名的花香,让他恍惚间有种回到了原来世界,站在某个高楼天台上的错觉,只是少了城市的喧嚣和光污染,多了份古朴的宁静。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穿过楼阁檐角的轻微呜咽声。
鸾凤偷偷地、极其小心地打量着身旁的穆月,侧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清俊和柔和,眼神望着下方的灯火,没有焦距,带着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深深的怀念,又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伤,甚至还有一丝……落寞?
这种沉默,这种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气质,可反而让鸾凤更加不安。
未知,总是最可怕的。
她宁愿他直接提出苛刻的条件,也好过这样让她猜疑。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仿佛擂鼓。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掐了自己的掌心,利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知道答案,哪怕这答案会将她推入深渊。
她咬了咬牙,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声音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头一整天、让她寝食难安的问题:
“宗主大人……鸾凤斗胆,心中实在惶恐难安……敢问,我太玄皇朝,举国归附,究竟……究竟还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她紧紧盯着穆月的侧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是每年上缴海量的资源?
是割让边境富庶的城池?
是开放国库任他索取?
还是……她这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彻底成为他的所有物?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穆月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她,眉头微挑,似乎对她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
他看着她那双强自镇定却难掩深处恐惧和决绝的美眸,那微微颤抖的唇瓣,以及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线条,忽然间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情。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穆月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个世界的人,思维模式还真是直接,总觉得没有白吃的午餐,付出就必须要有明确的回报。不过……站在她的角度,好像也确实没什么不对。”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下方那一片宁静的灯火,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碎发,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鸾凤耳中,带着一种与她预想中截然不同的平和:
“真美啊…不是吗?”
“代价…嗯…说实话,我刚才看着你站在这里,看着下面那些亮着的窗户,我就觉得……”
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喜欢你对待他们的方式。”穆月指了指下方。
鸾凤怔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幻听。
代价……和她对待平民的方式有什么关系?
这完全是她预料之外的回答方向!
穆月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错愕,继续说着,语气平静,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她分享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诚然,在这个弱肉强食、力量至上的世界里,凡人命如草芥,如同蝼蚁…强大的修士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一城一国的生死,视众生为修炼的食粮、为可以随意驱使奴役的奴仆。当然了…我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因为我自己也亲手做过一些。”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和复杂,但随即又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可我依旧觉得,他们不该被这样对待。”
“你瞧,每一个亮着的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家。里面可能住着一对普通的夫妻,会因为今天买菜多花了几个铜板而拌嘴,也会因为孩子考试得了甲等而开心一整晚…”
“也会有一个盼着在外奔波的父亲归家的孩童,灯下或许还摆着未完成的功课……”
“同样,也有坐在门口,倚墙望子归的老人,浑浊的眼睛里藏着对团圆的期盼……”
“他们或许平凡,或许终日为了生计而挣扎劳碌,但那里是他们的港湾,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和温暖。”
他的语调渐渐带上了一种鸾凤从未听过的,带着浓郁烟火气的温暖和……一种深沉的怀念?
“嗯…在我的故乡……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至少是现在…回不去的故乡……”
穆月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焦距涣散,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空,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里啊……都是无法修炼的普通人。大家为了生活奔波,为了能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房子,为了能买得起代步的车子,为了孩子能上个好学校,为了明天餐桌上的饭菜能丰盛一点而精打细算,发愁忙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点自嘲又充满人情味的笑容。
“你会看到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挤在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地铁里,脸上写满着疲惫;你也会看到妆容精致的女子,在深夜的便利店独自吃着便当,对着手机屏幕默默流泪;菜市场里会有阿姨们为了几毛钱和小贩争得面红耳赤;深巷的小餐馆里,也会有加班到深夜的年轻人,就着一碗热汤,默默吞咽下生活的苦涩…呵…就像之前的我一样……”
“那里…没有移山倒海、飞天遁地的修士,也没有动辄百年、千年、甚至万年的寿元,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终将归于尘土。但每个人也都在努力地活着,用尽全力守护着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幸福。伴侣深夜归来时留下一盏灯,孩子蹒跚学步时的一声‘爹娘’,朋友失意时的一杯烈酒,陌生人偶尔伸出的一次援手……就是这些看似琐碎的东西,全部都构成了活下去的动力和意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听起来很没出息…对吧?与这个世界动辄追求长生不死、掌控什么天地法则、视众生为棋子的修仙者比起来,这种为了财米油盐…生老病死而奔波挣扎的生活,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可笑。”
鸾凤彻底惊呆了。
她怔怔地看着穆月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感慨、温情,以及那深藏眼底的一丝……孤独?
这番话,里面提到的许多词汇她并不完全理解“地铁”“便利店”“西装”“手机”……但那描绘出的景象,那种为了生活奔波、充满烟火气又带着些许无奈的真实感,却如同最强烈的冲击,狠狠撞入了她的心扉。
这……这真的是那个谈笑间让烈阳宗灰飞烟灭,覆灭了两大巨擘势力的夺仙宗宗主说出来的话?
这手段狠辣、掠取仙子的魔头,怎么会……怎么会有如此……如此贴近凡尘、体恤民生,甚至带着悲悯的内心?
这巨大的反差,比白日里烈阳宗瞬间覆灭更让她感到震撼和不可思议,几乎颠覆了她对力量和强者的所有认知!
她预想过他的回答可能是冷酷的索取,可能是无情的压榨,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番充满凡俗温情、直指人心柔软的……内心独白。
“所以……”穆月收回那遥远的目光,重新看向鸾凤,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似乎多了一丝温度。
“我觉得你,公主殿下…你做得很好…在你能力范围内,在你自身也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情况下,你还尽力维持了这片土地的秩序和稳定,让这些窗户里还能在夜晚亮起,让那些平凡的悲欢离合、柴米油盐的日常还能继续。没有让这片土地陷入彻底的混乱和易子而食的惨境。”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诚:
“这,就是我目前唯一看中的代价——保持下去,继续用你的方式,守护好这片土地和这些窗户后面的万家灯火。”
鸾凤心中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暖流、震撼、困惑和一丝莫名酸楚的情绪汹涌而上,冲击着她的眼眶。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未想过,自己殚精竭虑、苦苦支撑的一切,在这个男人眼中,竟然拥有这样的价值…被他理解、被他肯定。
太玄皇朝,不再是作为资源产出地,不是作为权力的象征,而是作为……万家灯火的守护者?
这评价,比她听过的任何赞美都更沉重,也更让她……想哭。
就在她心潮澎湃,几乎要迷失在这突如其来的理解和认同中时,穆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栏杆,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把尚沉浸在巨大震惊和感动中的鸾凤又吓得一个激灵,思绪瞬间被拉回。
“啊!!对了对了!”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狡黠和不容置疑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鸾凤,那眼神如同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说起来,你所认为的代价……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鸾凤刚刚稍微放松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高高悬起,屏住了呼吸,果然……还是有吗?
穆月看着她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带着点少年般的促狭和一丝与他之前温情形象不符的、赤裸裸的占有欲,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就是……我想要你…”
鸾凤瞳孔骤缩,脸色瞬间煞白,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冰水浇灭,果然……最终还是逃不过吗?身体,或者自由……
但穆月的话还没说完,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鸾凤脸上那变幻的神色,才慢悠悠地补充道:“——成为我夺仙宗十美中的第五位。”
“十……十美?”鸾凤茫然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心跳如擂鼓,大脑因为这急转直下的剧情而再次陷入混乱。
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职位?
一种称号?
还是……
“嗯!”穆月用力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提出的这个代价,眼神亮晶晶的。
“你的心与身,永远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
他看着鸾凤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惊疑不定的表情,连忙又补充道,语气变得轻松随意,仿佛在讨论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当然了,你也不用待在宗里,宗里嘛……emmm……画风可能比较清奇,你估计不太习惯。”
他摆了摆手:“反正…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打理好你的疆土,就像现在一样。一切照旧,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策。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眼神带着清晰的笑意和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我会来找你,喝喝茶~看看灯~或者……会来请你去找我,带你去看看别处的风景,感受一下宗里的氛围。“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暧昧的亲昵和掌控力。
“反正……反正就是你这个人…我…我看上了…”他说到这里,语气莫名地开始有点紧张起来,不像刚才那么流畅自信,不太敢直视鸾凤的眼睛,声音也下意识地低了一些。
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点青涩的、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笨拙。
这番先是直白霸道地宣告所有权,接着又给出极大自由度,最后却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我看上你了”作为结尾,彻底把鸾凤弄懵了,大脑彻底宕机。
她预想过各种残酷的、冰冷的、赤裸裸的代价,资源的掠夺,尊严的践踏,生命的威胁,身体的归属……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于蛮横又带着点纯情的…既要她的心又要她人的方式。
十美?
第五位?
这到底是什么?
前面…还有四位女子?
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霁清子与澹台月,也外这其中?
这是一种禁锢?
还是……一种她现在无法理解的归属?
心属于他?可他似乎并不急于占有,反而允许她保留现有的一切?
他会来找她?像……像朋友?像……追求者?这怎么可能!
夺仙宗宗主,一个念头就能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存在,会因为看上了一个凡俗公主,而用这种近乎……儿戏又认真的方式来表达?
鸾凤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因为说了过于直白的话而有点不自在,目光游移,甚至耳根似乎都泛起一丝可疑红晕的夺仙宗宗主,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白日的杀伐果断,刚才体恤民情的深沉与孤独,现在这笨拙又霸道、近乎矛盾的索要……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夺仙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而她……又该如何回应这完全超乎她所有想象和认知的、可怕又带着奇异诱惑的代价?
夜风吹过,带来远方隐约的更鼓声,已是三更。
楼下的万家灯火,依旧在黑暗中执着地温暖着,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欢。
楼内,灯火朦胧,映照着相对无言的两人。
鸾凤的心跳依旧有些紊乱,穆月那句“我看上了”和“十美第五位”的宣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偷偷擡眼,打量着身旁这个变得有些……奇怪的宗主。
他此刻完全没有白日的威严,反而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带着点懒散,眼神清澈,甚至……有点像是邻家少年在说着不着边际的梦想,只是这梦想的内容,是想要她。
“宗……宗主…”鸾凤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您所说的十美……究竟是何意?鸾凤……有些不明白。”这是她当前最困惑的问题之一,听起来像是一种排名或者封号,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穆月挠了挠头,似乎这个问题有点难解释:“嗯……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我觉得特别好看,又很特别,想要一直留在身边的人吧。”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避免吓到对方,“清子,月儿,你见到的琉璃,还有刚加入的梦瑶姐姐,她们都是。你……是第五个。”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鸾凤却听出了其中的分量…果然!霁清子、澹台月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这名字背后代表的都是足以震动一方的恐怖存在!
自己……何德何能能与这种大能并列?而且,方才他话语里的占有欲,温柔却又不容置疑。
“那……代价仅此而已吗?”鸾凤忍不住追问,她依旧无法相信,归附一个如此强大的宗门,代价仅仅是宗主个人的……青睐?
“不然呢?”穆月转过头,纳闷继续道:“你觉得我应该让你上交九成赋税?还是把所有适龄修士都送去挖矿?或者派个人来对你指手画脚?”
他撇撇嘴,带着点现代人对剥削的不屑,“没必要,真没必要…虽然我不知道别人拿你们那些缴纳上去的赋税去做什么,但对我来说,意义不大。至于治理国家,你做得可能比月儿都要好,我干嘛要插手?”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至于有人敢来欺负你……比如今天那种不开眼的傻逼……你告诉玄天一声就行了,实在不行让清子跑一趟。挥挥手就解决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说得如此轻松,仿佛一个拥有化神修士的宗门覆灭,和拍死一只蚊子没什么区别。
鸾凤再次感受到了双方认知上的巨大差距。在她看来是灭顶之灾的危机,在他口中,却只是“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种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安全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仿佛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被人轻轻松松地搬开了。
“可……可我只是一介凡人,我……”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却因常年批阅奏章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寿元…不过百载,容颜易老…届时宗主您……”她并非妄自菲薄,而是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在动辄寿元千载的修士面前,凡人的百年,太过短暂。
“害!这个事好办!”穆月像是才想起来,一拍手掌,语气轻快地说,“你要是想修炼的话,老头……就是玄天,他以前好歹也是个渡劫期,教你应该绰绰有余了,就算不能让你一下子变得多厉害,至少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保持容颜什么的,绝对没问题!”他眨眨眼,带着点调侃,“你长得这么好看,老了多可惜~”
鸾凤闻言,脸颊微微泛红。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容貌出众。
高挑的身段,修长笔直的双腿,常年身处高位蕴养出的雍容华贵与不怒自威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
以往,不乏王公贵族、甚至一些低阶修士向她示好,但那些追求,或是觊觎她的权势,或是贪恋她的美色,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让她心生警惕甚至厌恶。
可穆月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点肤浅,就是因为她好看!
而且做事方式他喜欢!
但这份直白里,却没有那些令人不适的算计,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欣赏和希望她好的意味。
这种毫不掩饰的赞美,出自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男人之口,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复杂,很矛盾。
他可以是冷酷无情的宗门之主,挥手间决定生死。
也可以是体恤民情的仁者,关心凡俗灯火。
现在,他又像个坦诚又有点笨拙的少年,直白地表达着对她的喜欢和占有欲。
这种复杂,让她看不透,却奇异地……不那么害怕了。
“宗主…您…您似乎与传闻中,很不相同。”鸾凤轻声说道,带着试探。
穆月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几分自嘲,也有几分洒脱:“传闻?是说我们夺仙宗杀人如麻,专掠仙子,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吗?”他耸耸肩。
“某种程度上,也没说错。我们确实灭了不少宗门,我也确实……收集美人。”他毫不避讳这一点。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楼下的万家灯火。
“杀人有杀人的理由,掠美……也有掠美的标准,我们并非嗜杀成性,也并非毫无底线,呃…应该吧?有很多时候就会想去干些坏事儿…”他看向鸾凤,眼神认真。
“不过至少,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无故摧毁这些灯火就是了。”
鸾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着那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她似乎有些明白,这个男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一套属于他自己的、或许不为世俗所理解的行事准则。
“至于你……”穆月的目光重新回到鸾凤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很美,特别美,而且有能力,有担当。能把这么大一个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在绝境中还能保持清醒,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这很难得。我喜欢美女,但更喜欢有脑子的美女。”
他这话说得直接无比,让鸾凤的脸更红了,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
她听过无数赞美,赞她美貌,赞她贤明,赞她威严,却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将她的美貌与能力并列,并明确表示欣赏这两者。
这种被肯定、被需要的感觉,对于一直孤独支撑的她来说,是陌生的,也是温暖的。
她开始觉得,或许这样的归附,这样的代价,并不像最初想象的那般难以接受。甚至……隐隐觉得,这样,好像也不坏?
有一个强大到足以无视一切规则的靠山,有一个欣赏她、需要她,虽然心思难测但似乎并不暴戾的宗主,她依旧可以守护她的子民,治理她的国家,甚至……有机会踏上那条曾经遥不可及的仙路,拥有更长的寿命和青春。
这似乎……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而交易的另一端,只是交出她那颗在权力倾轧中早已冰封,却又渴望依靠的心。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鸾凤微微侧身,正面朝向穆月,这一次,她没有再行礼,只是擡起头,迎上他那带着笑意的目光,唇边也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弧度。
“宗主的厚爱……鸾凤,明白了。”
她没有直接说接受,也没有拒绝,但态度已然软化,那微红的双颊和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她内心的动摇。
穆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乐开了花,有戏!果然,真诚加上一点实力,才是必杀技!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容更温和了些:“嗯…夜深了,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让人通知我,或者直接找玄天。”
说完,他冲她点了点头,身形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在了原地,来得突兀,走得潇洒。
观星楼上,又只剩下鸾凤一人。
她久久地站在原地,望着穆月消失的地方,又低头看了看下方依旧闪烁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
恐惧未完全散去,困惑依旧存在,但一种全新的、带着些许期待和安心的情绪,正在悄然萌芽。
她轻轻抚上自己微热的脸颊,感受着那不同寻常的心跳。
“夺仙宗……穆月……”她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前路是福是祸,这艘船,她已然踏上了。而那个神秘的宗主,似乎……并非不可与之同行。
夜,还很长…这位未来女帝的心,也开始泛起了不一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