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东西下楼时,差点踩到一只猫,冷不丁的一声“喵呜”吓了我一跳。害得我怀里抱着的一只床头柜差点掉下来砸到我的脚。
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从我脚边溜走,逃进巷子里不见了。
我没有去找只猫兴师问罪的功夫,只想快点把压在自己胸口的这个大累赘给丢掉。
可是偏偏一楼的这个门口又窄得要命,只刚刚够一个人通行,多一个人都得排队。
我刚从六楼搬下来,床头柜被我抱在怀里根本看不见眼前的路,平地还好,一到了楼梯,我就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着石头过河了。
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空了。
这楼梯年久失修,两边的护栏只有几根被锈迹磨蚀得不成样子的钢管。就算平常上下楼也没人愿意去扶一下,更何况我现在?
终于下了楼,我累得腰都快抬不起来,背上的浅白色体恤也被汗水湿透了。两条腿在不停的打着摆子…
现在又被这个该死的耗子洞给我拦住了,我前后左右都试了试,抱着这么个玩意儿根本出不去。
其实在试之前我已经知道不行了,但我就是想试试…
我把床头柜放下来一屁股坐在上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结果翻遍裤兜也没找到打火机,气得我猛地一跺脚想把烟扔地上狠狠的踩上一脚,非要用尽我全身的力气把这根外面十块钱一包便宜货给狠狠的碾碎!
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
再便宜那也是自己花钱买来的…
十分钟后…
我抱着床头柜走进巷子,说是巷子,只是因为我们都这么叫,但和正经的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里楼挤着楼,地面坑坑洼洼,最宽的地方勉强能过一辆三轮车,有的地方连并排过两个人都费劲。
这儿只能算是个过道…
墙上是一层劣质瓷砖,瓷砖上贴满了各种广告,有开锁的、送水的、回收旧电器的…
还有一些贴着色情招嫖,找小姐的广告,不过大多都是骗人的,偶尔会听到别人说什么被骗了几百块什么的。
过道里到了晚上阴凉的时候,就会有不少人搬着小凳子出来,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聊聊人生哲理,谈谈国际军事之类的。
但现在…
我看了看头顶,狭窄的缝隙里满是猛烈毒辣的大太阳,就算这里平时是连风都吹不进来的地方,可遇到了太阳,哪里也别想躲掉。
下午两点半,正是太阳最大,气温最高的时候,过道里除了我,就只剩一个修鞋匠了。
他在这里我不觉得奇怪,从我搬来那天,他就一直在这儿了,每天都是早上过来,晚上回去。
而且永远都是穿着那一身土黄色的皮大衣,有时候太热,皮大衣就被他丢在摊位旁,像一个小土堆。
这里人都叫他老黄,平时除了修鞋,也接点儿杂活儿。
我倒是没有照顾过他的生意,我的鞋都是拼夕夕上十几块钱一双的那种,修鞋还不如买新的。
把床头柜放在过道里就不想管了,这东西等会儿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人捡走,反正当初我也是捡来的。
现在只想快点上楼去喝罐冰可乐,再抽根烟爽一下。
这时那修鞋匠突然叫住了我。
“小兄弟,你这物件儿还要么?”
我都准备走了,被他这么一叫,我反而起了心思。
“要啊,怎么不要。”
我坐在床头柜上两手撑着大腿看着他,他有些不信的接着问。
“那你搬下来做啥子,好耍啊?”
我被他这话给气笑了,搬起床头柜就往巷子外面走。
“你往哪儿走哦?”
“我拿去卖废品换两瓶水喝。”
他挥手把我拦了下来,顺便递给我一根烟,我斜眼瞟了瞟,他手里攥着的居然是软中!
他娘的一个修鞋的品味居然这么高?
我想也没想立马把床头柜放下接过这根软中,先看了看确认是软中无疑,就迫不及待的叼上让他给我点火。
一口烟吸进去,顿时感觉气顺了一大半,再轻飘飘的吐出来~~
嗨呀,真是舒坦啊!没想到还能白嫖到软中,这波血赚!
他看我抽得舒心,于是接话到:“太阳愣么大,你出去不怕晒啊,反正你不要了,就拿给我嘛。”
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但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斜眼瞅了瞅他手里的软中,纸壳瘪了一半,估计还有个七八根。
“你想要就拿去呗,都是邻居嘛。”
他脸上一乐正准备去拿,我又一屁股坐在床头柜上面,他脸上笑容僵住,一脸不解的看着我。
我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后轻飘飘的说到。
“十块钱。”
他听后直接不耐烦的朝我挥手。
“走走走…莫来惹我…”
这一下换我急了,连忙补救说到。
“五块也行,五块…”
他直接打断我;“一块也没得!”
说完他就失去兴趣又要坐回摊位上。
“再整根烟嘛,再整一根。”
我赶紧起身拉住他,他一脸不乐意的看了看我,又从兜里掏出那半包软中,从里面往外拿的时候,我看清了,还剩八根。
“干脆全部给我得了,我上面还有些不要的衣架…”
他只是抽出一根烟递给我,啥也没说。我没急着接过,又说:“还有个竹椅子。”
他斜眼打量了我一眼,带着些确认性问到。
“真的?”,“犯得着骗你吗?”
他把手里的半包烟给我,让我上去给他拿下来。我乐得这样,揣起半包软中就往楼上跑,有软中抽,感觉浑身都有力气了。
竹椅子可比床头柜轻多了,不一会儿我就给他拿下去了,回来再躺在自己的小沙发上,喝着小可乐,真是美滋滋…
一罐可乐下肚,虽然没吃午饭,却也感觉有不少力气,我又把小房间里的杂物都清理掉,再好好打扫干净。
我租的这个屋子,应该说是一室一厅,但实际上却有两个房间。不到30平的室内空间,挤满了客厅,卧室,和厕所。
还有一个小房间。
这个小房间是房东拿厨房改的,房东觉得现在人租房基本都不做饭,所以厨房留着也没用。
想着当个二居室去租,但一直没人上当,最后迫于无奈,还是当成一室一厅,最后被我相中了。
这个小房间被我当做书房,一些杂物也堆在里面,平时基本也用不上。
而现在…这该死的黑心房东不知道从哪儿听的小道消息,说什么附近要新修一条地铁,他就要跟着涨租。
当我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第一时间听到这个消息时,我真想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
我不想搬家,倒也不是这里有多好,而是我这个人的习惯就是这样,已经熟悉了的环境不想随便改动。
没办法,只能想想怎么办了。
小房间被我清出来以后,我又把客厅也打扫了一遍,客厅里只有一条两米长的小沙发,一张小茶几,一个吃饭用的桌子,两只板凳,一台饮水机。
我把东西都摆得规规矩矩,然后拿手机好好的拍了几张,特别是把小房间尽量拍得宽敞一点。
上69同城发了个招租广告…
“招合租招合租!苏城市内二环位置,背靠西湖,面向苏大,环境优美,交通便利,绝佳好位置!无需押金,只要600,只要600!你还在等什么??先到先得!!”
这么吸引人的广告,想必应该有不少人感兴趣吧。想了想后,我又在后面加上一条。
“仅限男生…妹子也行~~”
点击发布,看着广告发出去,我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往沙发上一躺,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一看时间,已经五点过了。
正准备下楼去随便吃碗面,手机这时却响了起来,我一看来电人:“王阳”。
“你大爷的还知道给老子打电话啊?我踏马找你多久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阳嬉皮笑脸的声音:“哎哟晨哥火气别那么大,我不是微信说了我最近很忙吗?”
“你可给老子拉倒吧,我的钱什么时候还我?”
“钱?什么钱?”
“好好好!!你不认账吧!你给我等着!”
“你看你又急,我又没说不还你。”
“那你什么时候…”
“不说了晨哥,晚上出来聚聚,就苏大门口那家小火锅,请你喝酒。”
随即电话就被挂断,像是他有什么急事一样。
不过既然他要请我吃饭,那我肯定没有不去的理由,本来只想随便吃碗面对付一下的,这下也可以犒劳一下自己的胃了。
……
晚上七点,我早早的就到了苏大门口,刚好到饭点,学校门口都是人挤着人。
一条街过去尽是些小吃摊和小店面,基本都是苏大的学生围在这些小吃摊上。
我往对面瞅了瞅,王阳说的那家小火锅就在那里,这会儿人还不少,也不知道那家伙到了没有,我现在还有点饿了。
我一边过马路一边给他打电话。
“喂,你人呢!我都到了,你从学校出来才几步路啊。”
“晨哥你直接去就行了,我订了位置,你直接说我电话,我马上过来。”
进了火锅店,里面闹哄哄的,说话声、碰杯声混着火锅味儿直往耳朵里钻。我在前台报了王阳的电话,服务员就是把我领到个靠墙的位置。
没等两分钟,王阳就来了——中等身材,戴个眼镜,头发有点长,耷拉在额前。
他刚坐下,服务员就把锅底和菜端上来了。
我饿坏了,伸手就把火开到最大,菜刚熟就往嘴里塞。
王阳看我这架势,也怕吃亏,跟着猛夹,俩人闷头干饭,谁也没说话。
吃饱了,一人喝了两瓶啤酒,打了个饱嗝。
我摸出那半包软中晃了晃,王阳眼睛一下亮了。
我得意地抽一根递过去,他接过来瞅了瞅,脸色突然垮了,撇着嘴说:“晨哥,以前没看出来啊,你还跟兄弟玩这出?”
我愣了愣,掏出烟盒里的烟一看。他妈的,居然是红塔山!这才反应过来,合着老黄那半包烟,就第一根是真软中,剩下的全是掺的!
我的老脸一下就热了,这下着实让我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老东西,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就坑我,害得我在兄弟面前丢面儿。但是转念一想,这烟本来就是白嫖来的,算自己吃了个闷亏,也没法说啥。
王阳倒没揪着这事儿不放,自己把烟点上了。我也懒得再想,把那根红塔山叼进嘴里,猛吸了一口。
半根烟抽完,我瞅着他:“你不是有事找我?”
他好像就等着我这句话,立马嘿嘿一笑,掏出手机晃了晃:“晨哥,你猜猜这里面是啥?”
我直接给他个白眼。爱说不说,还跟我卖关子。
他也没墨迹,凑过来把手机相册点开:“好事!你兄弟我的大好事!”说着把屏幕怼到我眼前,“怎么样?这妹子好看吧?”
我盯着屏幕里的小萌妹,白白嫩嫩的,对着镜头还透着点不好意思,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妙!
“这是你妹妹?”
王阳就笑而不语,眼睛里那点得意藏都藏不住。
我又凑过去看了眼照片,那妹子笑起来还有俩小梨涡。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总不能是你堂妹吧?或者表妹?”
他的笑意更盛,双眼直戳戳的盯着我。
最终我还是败下阵来,不得不承认…
“总不会是你对象吧。”
王阳哈的一声大笑,像是早就憋不住了一样。
“还得是我晨哥啊,眼光就是毒辣,一眼就看出来了。”
被他这么一洗涮,刚刚才填饱的肚子好像一下又泄了气,我长叹一声,靠在座位上连连摇头。
又点起一根烟叼在嘴里,自顾自的吸着,完全没在意王阳兴致勃勃的给我讲他是如何和这个妹子相遇,又是如何追到手的,还一个劲儿说这妹子这里好,那里好…
我从头到尾只听了个大概,根本没心思。直到王阳说可以让他女朋友给我介绍一下她的室友…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想着我,快说快说,她室友怎么样,有没有照片?只要这事能成,你欠我的钱也不用还了。”
王阳倒是收起了嬉皮笑脸那一套,没给我打包票。
“晨哥,你说你怎么就不和我一起进苏大呢?以前都听说苏大美女多,我进去了才知道这真是一点不假,而且里面女多男少,有好多男的,一学期都能换好几个,要是像你这样的进去了,保准你月月不重样!”
我把烟头掐灭,无奈摇头。
“你以为我不想进去啊?我不想上大学?我们高一就认识,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这么一说,王阳也沉默了下来,静了一会儿后,王阳又问到:“真的没办法了?你爸他?”
“别提了。我早就当他死了,就算没死,也最好别回来。”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你妈呢?”
王阳突然的一问,不说什么不合时宜,也没有什么难以为情。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让我不知如何作答,脑子里也跟着陷入了回忆。
妈妈………
我手里的烟还夹在指间,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我却没心思拍。脑子里像被谁按下了旧胶片的开关,画面先开始是糊的。
只记得有个穿碎花裙子的女人,头发软软地搭在肩膀上,蹲下来给我系鞋带的时候,身上飘着股淡淡的味儿,不是香皂也不是洗衣粉的冲劲儿,是那种很干净的、贴在她衣服上的体香,闻着特别安心。
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她具体长什么样,只知道每次她笑,眼睛会弯成月牙,比巷口卖的棉花糖还甜。
后来画面慢慢清楚了。
我大概七八岁?
她总穿一件浅青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细细的手腕,没戴任何东西,干干净净的。
她个子不算高,站在人群里不算扎眼,但头发永远梳得整齐,就算在厨房做饭,围裙也系得一丝不苟,领口的扣子总扣得严严实实。
她很少发脾气,我小时候打碎了酱油瓶,手忙脚乱地去擦,她也只是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下次小心点,别割到手”,声音软乎乎的,像春天刚化的风,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那时候我总觉得,我妈是全世界最好看、最温柔的人,比班上同学的妈妈都好。
记不清是哪年了,大概十二岁?
也可能更小点,脑子早记混了。
那天她牵着我的手,拎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给外公的桃酥——外公牙不好,就爱吃这个。
路上她走得有点慢,时不时回头看我,最后蹲下来跟我说:“晨晨,去外公家好好玩,跟表哥别打架,妈过几天来接你。”
她说话的时候,我看见她眼眶有点红,但那时候我光顾着高兴,满脑子都是外公家后院的枇杷树,还有表哥藏的玻璃弹珠,没多想就使劲点头。
在乡下玩了没几天,是我爸来接的我。他穿件皱巴巴的外套,脸上没什么笑,我拉着他的衣角问
“我妈呢?”
他只含糊地说“你妈有事,先回城里了”。
我也没怀疑,跟着他回了家。
可推开家门,家里空荡荡的,她常坐的那把藤椅空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浅青色衬衫也不见了,连她每天早上给我热牛奶的搪瓷杯,都从茶几上消失了。
我问我爸我妈去哪了,他要么骂我“烦不烦”,要么就躲出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一身酒气。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她,没听过她软乎乎的声音,也没闻过那股干净的体香。
后来我十五六岁,正是能吃能造的年纪,有天晚上,我爸突然把家里的存折、银行卡都塞进一个黑包里,拍了拍我的头,说“晨晨,爸出去挣大钱,过阵子回来给你买新球鞋”。
我信了,天天在门口等,等了三天,没等来新球鞋,倒等来了两个凶巴巴的男人,拍着门喊“欠债还钱”。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投资亏了一大笔钱,怕被抓去坐牢,卷着仅剩的钱跑了,一分钱都没给我留,连冰箱里的半袋面条都没剩下。
外公外婆早就不在了,爷爷奶奶也走得早。
我去投奔过几个远房亲戚,有的说“家里住不下”,有的塞给我五十块钱,说“你自己好好混”,就把我推出门。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没人能靠了,只能自己扛。
后来出来打工,租最破的老楼,吃十块钱三碗的面条,慢慢也就熬到了现在。
也是那个时候,我被迫停学,一向在班级里学习名列前茅的我,主动找到班主任提出退学。
我没有细说原因,他问我还能不能再坚持,毕竟还有最后一学期就高考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高三的紧张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没人在意某个同学突然消失了。只有王阳,从学校追到外面,一个劲儿的问我为啥?
烟烧到了滤嘴,烫得我手指一缩,才猛地回神,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
抬头看见王阳皱着眉看着我,我赶紧扯了扯嘴角,把话题岔开:“都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再点个菜呗,刚没吃饱。”
王阳一听我还要吃,立马拍了下桌子,嗓门亮得邻桌都回头看:“行!再加盘毛肚和冻豆腐!老板,再来两瓶啤酒!”
酒和菜上来,我一边涮肉一边问他:“你们苏大有没有学生想出来租房的?”
他夹着毛肚的手顿了顿,一脸好奇:“咋了晨哥?你现在还揽中介的活啊?”
我嚼着肉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招合租,房东涨租了,扛不住。”
他哦了一声,随即皱起眉:“你那破屋子还能招合租?我上次去,不就一室一厅吗?”
“我把厨房改的小房间收拾出来了,”我喝了口啤酒,“一个月就收600,在苏大旁边这地段,不算贵了吧?”
他却撇了撇嘴,把刚涮好的肉塞进嘴里:“晨哥,不是我说,你那小房间连个窗户都小得可怜,又闷又暗,而且你住的那片儿,晚上过道连个灯都不亮,谁愿意去啊?”
他这话一出口,我心里也咯噔一下——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之前光想着600块便宜,倒忘了那屋子的环境有多差。
我没再接话,闷头喝了口酒,连肉都觉得没那么香了。
这顿饭后半场就没什么劲了,匆匆吃完,王阳结了账回学校,我揣着手机往出租屋走。
到家瘫在沙发上,我点开69同城,看着那条招租广告——浏览量倒有几百,可留言栏干干净净,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在茶几上,连抽两根红塔山都没缓过劲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