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巨大的环形粒子加速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幽蓝的光芒在真空管道内无声奔流,将空间都扭曲出细微的涟漪。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超算中心散热风扇的嘶鸣是唯一的背景音。
陈强独自一人站在主控台前,巨大的可视化屏幕上,不再是复杂的多维时空模型,而是一个极度凝练、散发着不稳定幽光的能量漩涡核心。
它悬浮在特制的磁约束场中,只有拳头大小,却仿佛蕴含着撕裂时空的狂暴力量。
无数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粒子流在它表面疯狂流窜、湮灭、重生,每一次微小的闪烁都让周围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这就是他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在浩瀚的理论和无数次危险的边缘实验中,最终凝结出的“钥匙”——“溯影”能量体。
它的原理基于陈强对时间曲率最激进的推演:在维持本体时间线稳定的前提下,将意识与部分粒子信息通过这个能量体进行超时空投射,在目标时间点重塑一个由高能粒子构成的、拥有完整感官的“投影体”。
这个投影体并非虚幻,它能真实地触碰、感知、甚至短暂地影响那个过去的世界。
但它的存在极度脆弱,完全依赖于“溯影”核心提供的能量。
一旦能量耗尽,或者核心受到不可逆的干扰,投影体将瞬间分解,意识会被强制拉回本体所在的时间锚点。
风险?
巨大到无法估量。
理论模型存在无数未被证实的变量,粒子重塑的稳定性从未经过活体测试,意识在时空夹缝中可能迷失…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意味着意识的彻底湮灭或不可逆的疯狂。
但陈强看着那幽光闪烁的核心,眼神里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
他必须知道。
必须知道那个空白的“爷爷”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必须知道年轻的林小柔,是如何一步步从照片上那个羞涩的少女,变成了父亲陈默的妻子…他的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输入了最后一道指令——目标时间坐标:1997年6月15日,爷爷陈刚所在部队驻地附近。
那是父亲陈默出生前一年。
他需要亲眼看看,那个看似正常的家庭,是如何崩塌的。
指令确认的瞬间,幽蓝的能量核心猛地向内坍缩,亮度骤增,仿佛一颗即将爆发的超新星!
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灵魂般的吸力瞬间攫住了陈强!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从身体里抽离,视野被刺目的蓝光彻底吞噬,身体仿佛被投入了粒子加速器的核心,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分解、重组、抛向未知的时空深渊…
剧烈的眩晕和失重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陈强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睛。
一股混合着泥土、青草、牲畜粪便和某种劣质煤烟的味道,粗暴地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片茂密的、带着露水的草丛里。
清晨微凉的空气直接接触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巨大的羞耻感和生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时空穿越带来的震撼。
这就是1997年?
他成功了?
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远处是低矮的、灰扑扑的砖瓦房,烟囱里冒着袅袅的青烟。
更远处,隐约可见连绵的山峦轮廓。
空气异常清新,带着一种未被工业污染的原始气息,但眼前的景象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贫瘠和落后。
没有高楼,没有柏油路,只有坑洼的土路蜿蜒伸向远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体依旧是自己的,年轻、修长,但一丝不挂。
在这个年代,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必须立刻找到衣服!
他强忍着身体的虚弱(穿越带来的巨大消耗)和内心的慌乱,像一只受惊的野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然后迅速匍匐着,利用茂密的草丛和地形的起伏,向最近的一片看起来像是村落边缘的破败房屋群潜行过去。
他运气不算太差。
在一处堆满柴火和杂物的破旧院落角落,他发现了一个晾衣绳。
绳子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扯下一条同样打着补丁的深蓝色粗布裤子和一件灰扑扑的、领口磨损严重的旧衬衫。
衣服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和阳光暴晒后的味道,布料粗糙得磨皮肤,尺寸也明显偏小,紧绷绷地裹在身上,裤腿和袖子都短了一截,显得异常滑稽和窘迫。
但陈强顾不上这些。
穿上衣服的瞬间,一种最基本的安全感才稍稍回归。
他靠在冰冷的土坯墙上,大口喘着气,感受着这个陌生时代粗糙的空气涌入肺腑。
手腕内侧,一个由幽蓝粒子构成的、极其细微的倒计时印记悄然浮现——72:00:00。
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减少。
72小时。他只有三天时间。
目标明确:找到爷爷陈刚所在的部队驻地,找到年轻的林小柔。
他整理了一下紧绷别扭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可疑的流浪汉(尽管效果甚微),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出了这个破败的角落,踏入了1997年6月15日清晨的、尘土飞扬的土路。
根据历史资料和模糊的记忆碎片,陈强知道爷爷陈刚所在的部队驻地应该就在这片山区附近。
他沿着土路,尽量避开人多的村落,朝着山的方向走去。
路上偶尔有赶着牛车、穿着同样破旧衣服的农民经过,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
陈强低着头,加快脚步,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这身不合体的衣服和格格不入的气质,在这个封闭的年代,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出现在眼前,谷地边缘,依山而建着一片整齐的、刷着白灰的营房。
营房周围拉着铁丝网,门口有持枪的哨兵站岗。
飘扬的红旗和墙壁上醒目的标语,都清晰地昭示着这里的身份——部队驻地。
找到了!
陈强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躲在山梁上的灌木丛后,远远地观察着。
营区门口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穿着军装的军人,偶尔有穿着便装、推着自行车的人经过,似乎需要严格的登记。
他不可能混进去。他需要等待,等待目标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倒计时在手腕上无声地流逝。
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他口干舌燥,紧绷的衣服里捂出了汗。
就在他有些焦躁时,营区侧门(似乎是家属区或后勤通道)打开了。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深蓝色裤子的年轻女人,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低着头走了出来。
她的身影纤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走路时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怯生生的。
陈强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穿着如此朴素,即使气质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拘谨和畏缩…但那张脸!
那眉眼间的轮廓,那微微抿起的嘴唇…陈强绝不会认错!
是林小柔!年轻的林小柔!照片上那个羞涩温柔的少女!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弱,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没有了照片上的光彩,反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沉重的疲惫和…恐惧?
她背着沉重的竹筐,里面似乎装满了蔬菜,压得她纤细的腰微微弯着,脚步有些蹒跚地朝着离营区不远的一个小村落走去。
陈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强压下冲过去的冲动,像一道影子,利用路边的沟渠和树木的掩护,远远地、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单薄而熟悉的背影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她走进了村子边缘一个破败的院子。院墙是低矮的土坯,院门歪斜着。陈强躲在不远处一棵老槐树后,屏息凝神。
院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粗暴的吼声,带着浓重的口音:“死哪去了?磨磨蹭蹭的!猪草呢?灶膛火都要灭了!”
接着是林小柔细弱蚊蚋、带着颤抖的回应:“…就…就来了…”
然后是竹筐重重放下的声音,和男人不耐烦的催促:“快点!饿死老子了!妈的,娶了你这个丧门星,屁用没有!”
陈强的心猛地一沉。这声音…不是爷爷陈刚!爷爷是军人,声音应该是洪亮有力的,带着军人的气质。而这个声音,粗鄙、暴躁、充满了戾气。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透过院墙的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矮壮、穿着脏兮兮汗衫、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叉着腰站在院子里,对着林小柔指手画脚,唾沫横飞。
林小柔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正费力地将竹筐里的猪草倒进旁边的石槽里。
她的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笨拙。
男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猛地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林小柔的后脑勺上!
“啪!” 一声脆响。
林小柔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里的猪草撒了一地。她捂着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废物!这点事都干不好!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男人骂骂咧咧,又抬脚踹了一下旁边的竹筐。
陈强躲在树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万分之一!
这不是爷爷!这个粗暴殴打林小柔的男人是谁?!
爷爷陈刚呢?那个照片上英武的军人呢?
为什么年轻的林小柔会在这里,被这样一个男人打骂?她不是应该和爷爷在一起吗?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紧了陈强的心脏。
他看着院子里那个捂着头、无声流泪的、年轻而脆弱的“母亲”身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穿越时空,不是为了看到这个!不是为了看到年轻的祖母(母亲)在另一个男人的暴力下瑟瑟发抖!
爷爷的空白,第一次以如此残酷而狰狞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不堪的真相?
陈强靠在粗糙的树干上,身体因为愤怒和巨大的困惑而微微颤抖。
手腕上,幽蓝的倒计时,依旧在冷酷地、无声地流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