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院落里,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王屠户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小柔脸上,那只油腻粗糙的大手又一次狠狠推搡在她瘦削的肩头。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枯叶,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土坯墙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承受着这日复一日的绝望。
墙角的阴影里,陈强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那每一次推搡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砸碎了他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薄冰。
“够了!”
一声压抑着火山般怒火的低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王屠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浑身一抖,猛地回头。林小柔也茫然地抬起空洞的眼睛,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院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青年。
他穿着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且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裤,裤腿和袖子都短了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和脚踝,显得有几分窘迫。
然而,这身狼狈的装束,却丝毫无法掩盖他此刻身上爆发出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骇人气势!
他的脸很年轻,线条硬朗,此刻却因极致的愤怒而紧绷着,眼神锐利如淬火的钢针,带着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死死钉在王屠户身上。
林小柔的心,在死寂的绝望湖底,被这陌生的目光狠狠刺了一下。
那目光里的愤怒如此纯粹,如此炽烈,甚至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切的痛楚,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强光,让她麻木的神经骤然刺痛。
“你…你他妈哪来的野小子?敢管老子教训自家婆娘?”王屠户被对方那择人而噬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林小柔的手,后退了半步,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陈强没有回答。
他甚至没有再看王屠户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那令人作呕的屠夫,牢牢锁定了墙边那个单薄、颤抖的身影。
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在触及她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惜与决绝的复杂情绪。
“跟我走。”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的力量。
这三个字,不是询问,是命令,是宣告,是唯一能将她从这泥沼中拉出的绳索。
林小柔完全懵了。
大脑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陌生的、如同天神般降临(或者说地狱里爬出的复仇者)的男人,他的眼神,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压倒性的力量。
那力量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麻木、所有的“认命”。
求生的本能,对“离开”这个地狱的渴望,像野火一样在她死寂的心底轰然燃起!
她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在陈强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像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挣脱了无形的枷锁,踉跄着、几乎是扑跌着,朝着门口那个唯一的光源冲去!
“妈的!反了你了!臭婊子!”王屠户彻底被激怒了,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暴戾瞬间压倒了那丝恐惧。
他怪叫一声,抄起墙边一根手臂粗、带着毛刺的柴火棍,抡圆了,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林小柔毫无防备的后背狠狠砸下!
这一下若是砸实,不死也残!
就在棍影即将触及林小柔单薄衣衫的刹那!
陈强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王屠户的认知极限。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暴烈的速度和力量!
他如同捕食的猎豹,一步便跨过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王屠户全力挥下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
“嗷——!” 王屠户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响彻整个破败的院落。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碎,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柴火棍脱手飞出老远。
陈强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右手顺势一揽,稳稳地接住了因惯性前冲、几乎要摔倒的林小柔。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惊魂未定的颤抖,冰冷而僵硬地撞入他怀中。
那瞬间的触感,让陈强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又酸又痛。
“走!” 他低喝一声,不再有丝毫停留。
半扶半抱着几乎虚脱的林小柔,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那扇象征着地狱的歪斜院门,将王屠户撕心裂肺的嚎叫和恶毒的咒骂远远抛在身后,抛进了那个令人作呕的过去。
陈强没有回头,只是紧紧揽着林小柔,沿着坑洼的土路疾走。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一直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她的呼吸急促而破碎,带着压抑的抽泣。
他不敢低头看她,怕看到那张酷似母亲、此刻却写满惊惶和泪痕的脸,会让自己彻底失控。
他带着她远离村落,朝着更偏僻的山坳走去。
最终,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找到了一个废弃的、仅剩半堵残墙和破败屋顶的守林人小屋。
这里荒草丛生,人迹罕至,暂时是安全的。
他将林小柔轻轻放在角落里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上。
她立刻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小兽般压抑的呜咽。
那哭声,像细密的针,扎在陈强的心上。
他沉默地转身,在破屋周围快速搜寻。
很快,他找到了一处石缝里渗出的、还算清澈的山泉水。
他撕下自己那件旧衬衫相对干净的内衬下摆,浸透了冰冷的泉水,拧干。
走回林小柔身边,他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他伸出手,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和尘土。
“别…别碰我!” 林小柔猛地一缩,像受惊的兔子,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戒备。
陈强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那双红肿的、带着深深恐惧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别怕。我只是…想帮你擦擦脸。你脸上有伤,还有泥。” 他将湿布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枯草上,“你自己来,好吗?”
林小柔警惕地看着他,又看看那块湿布,迟疑了很久。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干净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湿布,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自己脏污的脸颊和脖颈。
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
陈强默默地看着。
湿布擦过的地方,露出了她原本白皙却异常憔悴的皮肤,也清晰地显露出她额角、颧骨上几处新鲜的青紫淤痕,还有后颈一道被指甲抓破的血痕。
这些伤痕,像烙印一样灼烧着陈强的眼睛。
他猛地别开脸,胸腔里翻涌着毁灭一切的暴怒,却又被他死死压住,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起身,再次走出破屋。
这次,他花了更长时间,在附近的山林里寻找。
当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散发着清苦气味的不知名草药叶子,还有几个野果和一小捧干净的苔藓。
他沉默地将野果放在林小柔身边,然后蹲在角落,用一块石头将那些草药叶子捣烂,混入苔藓里的水分,捣成糊状。
他拿着这团散发着苦涩清香的绿色糊糊,再次走到林小柔面前。
“这个…敷在伤口上,能消肿。” 他依旧保持着距离,将草药糊放在一片干净的叶子上递过去。
林小柔看着他沾满草汁的手,又看看那团绿色的糊糊,眼神里的戒备少了一些,多了几分茫然和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依赖。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用指尖沾了一点冰凉的药糊,试探性地、轻轻地涂抹在自己额角的淤青上。
清凉的感觉传来,火辣辣的痛楚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蹲在不远处、沉默地处理着自己手上草汁的陈强。
火光(陈强在角落点燃了一小堆枯枝)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专注而沉默的样子,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没有打骂,没有污言秽语,只有沉默的守护和…笨拙的照顾。
夜渐渐深了。山里的寒气透过破败的屋顶和墙壁渗进来。林小柔蜷缩在枯草堆里,单薄的衣衫无法抵御寒冷,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陈强注意到了。他沉默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同样单薄、却相对厚实一些的旧外套,走到她身边,轻轻盖在她身上。
带着陌生男子体温的外套落下,林小柔身体猛地一僵。
她抬起头,撞进陈强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白天的冰冷和暴怒,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带着复杂情绪的注视。
那目光,让她心头莫名地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盖在身上的外套,将脸埋进那带着汗味和青草气息的布料里,汲取着那一点点珍贵的暖意。
陈强退回到火堆旁,背对着她坐下。
跳跃的火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他听着身后那细微的、渐渐变得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终于疲惫地睡去了。
他低头,看着手腕内侧那幽蓝的、不断流逝的倒计时印记。
时间在冷酷地减少。
他救出了她,暂时给了她一个避风港。
可然后呢?
他能改变什么?
他这“无名”的身份,又能守护她多久?
更深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禁忌色彩的情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
他看着她蜷缩在火光边缘的、盖着他外套的瘦小身影,眼神复杂得如同这深沉的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