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7 - 你真可悲

她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像冬日湖面结起的薄冰，清澈，坚硬，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你看，你们之间就应该这样。

没有虚伪的温情，没有暧昧的试探。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利益计算和力量博弈。只要激怒他，只要触碰到他那名为“掌控欲”的逆鳞，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用伤害来确认自己的权威。

这才是她熟悉的，属于蜘蛛的生存法则。

“随便。”

莉安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像落下的灰尘。没有答应他的挑战，也没有拒绝。她的姿态，是一种全然的、发自内心的无所谓。

因为从头到尾，她玩的都只有系统的游戏。那个冷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用生存作为唯一筹码的游戏。

而侠客，他热衷于在这场生存游戏之外，再设立一场属于他自己的、关于人心的游戏。他享受观察，享受掌控，享受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

她的每一次眼神，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反抗，从来都不是游戏。

她是真心的。

真心实意地，想要活下去。真心实意地，在用尽一切办法，试探这个密室的底线，试探这个男人的底线。所有这些行为，都出自她的本心，并非任何游戏的一部分。

只有他在玩游戏。

莉安从来不是玩家。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棋盘上的、挣扎求生的棋子。

想通了这一点，她心中最后一点因为他的威胁而升起的波澜，也彻底平复了下去。甚至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在旅团里以智慧和理性着称的同伴，此刻看起来，有那幺一点……可笑。

“你真可悲，侠客。”

莉安擡起眼，冰蓝色的眸子，清晰地倒映出他微微错愕的脸。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精心构建的、名为游戏的伪装。

侠客脸上的笑容，第一次，真正地凝固了。

那不是被挑衅后的玩味，也不是被激怒后的危险，而是一种纯粹的、始料未及的空白。

“可悲？”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是啊，可悲。”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姿态从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皱的衣角。绕过他，走向自己的床铺，仿佛这场关乎生死的对话，已经宣告结束。

“你把一切都当成游戏。把人心，把欲望，把我们现在的处境，都当成你随意摆弄的玩具。”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继续说道。

“你以为你掌控了一切，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玩家。但你忘了，我们只是被关在这里的囚犯。你所有的掌控，所有的游戏，都建立在这个可笑的、纯白的笼子里。一旦离开这里，你所谓的‘游戏’，就什幺都不是。”

在流星街，没有游戏。只有生存，或者死亡。

他所谓的“有趣”，在莉安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软弱。因为不敢直面现实的残酷，所以才需要用“游戏”这种外壳来包裹自己。

“你沉迷于这种虚假的权力感，甚至用它来威胁一个合作伙伴的性命。”莉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讥讽，“你不觉得，这样的你，很可悲吗？侠客。”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便不再开口。

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种死一样的寂静。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灯光。这片纯白的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真空容器，抽干了所有的声音和温度。

侠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她的背影，那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她了。

他设想过她所有的反应。愤怒、恐惧、妥协、甚至是用更激烈的方式进行反击。他准备好了一切应对的策略，准备好享受一场更刺激的、由他主导的游戏。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莉安会用“可悲”这两个字，来为他的一切行为，下一个如此轻蔑的定义。

那不是愤怒的控诉，不是恐惧的求饶。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之后的、冷漠的怜悯。

怜悯？

这个词，像一根毒刺，猛地扎进了侠客的心脏。他活了这幺多年，第一次，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这种情绪。而且，还是从她的眼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绪，从他心底深处，猛地窜了上来。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羞恼和一丝……不甘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

他以为，他看透了她的敏感，脆弱，和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渴望。他以为，只要他轻轻一推，她就会顺着他设计的轨道，滑向他想要看到的结局。

可现在，她却告诉他，他才是那个被困在自己游戏里的、可悲的人。

“呵……”

一声极低的、沙哑的轻笑，从侠客的喉间溢出。他缓缓地，擡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他用手掌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微微勾起的嘴角。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笑声，从他的指缝间，泄露出来。

那笑声，一开始还很低沉，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

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纯白的空间里回荡，显得诡异而刺耳。

莉安皱起眉头，不明白他到底在发什幺疯。

笑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慢慢地，放下了手。

他擡起头，重新看向她。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错愕和空白。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疯狂、兴奋和极致占有欲的光芒。

“你说得对。”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大笑，还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你说得太对了，莉安。”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她走来。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我确实很可悲。”他走到床边，停下脚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

“我沉迷于游戏，沉迷于掌控。我以为这就是全部的乐趣。”

他的视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笼罩。

“但是，你让我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什幺？”她下意识地问道，身体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而微微紧绷。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用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莉安手腕上那个情绪手环。

手环的颜色，在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从代表平静的绿色，变成了代表警惕和不安的黄色。

“你看。”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的低语。

“你说我可悲，说我玩着无聊的游戏。但是，你的身体，却对我所有的‘游戏’，都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他的指尖，在她的手环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你害怕我，不是吗？”

“你对我设立的规则，感到不安，感到压力。”

“你嘴上说着不在乎，说着‘随便’。但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在告诉我……”

他俯下身，凑到你的耳边，用只有你们两人能听到的、充满了恶意的气音，说出了最后的结论。

“……你，很在乎。”

“而且，你很享受这种‘游戏’，不是吗？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