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隐秘在船舱的囚室鲜少有这般强光透入的时候,被关在囚室里的人霎时都将眼睛眯了眯,好一会儿,直至眼睛适应了强光,他们才将眼睛睁开,只是,明亮之下,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面如死灰,仿佛大难将至。
凌妍儿跟随着裴元清的身后,她的心随着脚步朝着元雎所在的囚室愈发接近而跳得厉害,箭在弦上,她不免紧张。
她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裴元清会卖她这个人情,毕竟于裴元清而言,她什幺也不是。
囚室里的味道混杂难闻,才稍稍走进了几步,裴元清便不住蹙眉,下意识用手捂住鼻子,这味道让人不想要再深入,他便将脚步停下,吩咐元骜道:
“元骜,将人带出来。”
元骜领命,便独自向前,没几下功夫,便从其中一间囚室里拖出来了一个人。
“殿下,奴才知错了,求殿下宽恕!”那人被元骜拖出了囚室后,便几步踉跄扑跪在了裴元清的跟前,猛地磕头求饶。
凌妍儿在裴元清身后默默打量,只是看了寥寥几眼,心中已然明了。
这人便如裴元清所言,相貌与常人无异,只是凌妍儿认得出,这人并不是那夜她看见那个。
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既不是为了他而来,自是不必较真。
虽然人是假的,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只见凌妍儿一脸好奇朝前走了几步,仔细将那跪着向裴元清磕头的仆役打量了一番,终是展露了释然,就当她要开口之际,视线却忽而像是被一旁吸引去了一般,紧接着发出惊呼:
“这不是元雎幺,你,你怎幺会在这里!”
凌妍儿十分惊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只她自以为自己的演技天衣无缝,殊不知在裴元清看来,实在拙劣。
元骜当是半个知情人,瞬间明白过来了凌妍儿此举的用意,眉头不由得一紧,心中顿时警铃大响。
他对裴元清的了解自当远胜凌妍儿,她的这点小伎俩岂能欺瞒得了他!
“他玩忽职守,领罪在此受罚。”
当下情况紧急,元骜也说不上自己是为了元雎还是凌妍儿,他顾不上或许会被判定为同谋的危险,抢在裴元清之前先开了口,似在提醒凌妍儿,悬崖勒马,别让元雎和她自己都陷入无可挽回的险境当中。
“殿下,元雎他救过我一命,妍儿能否斗胆向殿下替他求一个情,望殿下网开一面,就饶过他这次吧。”凌妍儿却不知元骜的用心,她一心只想着借此机会救出元雎,哪想这只是裴元清设下的一个陷阱。
“你们之间竟然还有这般渊源,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既有救命之恩,那便把元雎放出来吧,你是我的人,他于你有恩,我又怎可恩将仇报。”裴元清一副豁然贯通,只见他几番颔首,继而又向元骜使了眼色,示意他将人放出。
裴元清的一番言论豁达大度,只元骜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黯然,他的心不住一沉,迈动的双脚便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令出必行,元骜心中再痛苦也只得依循,他终是走到了关押着元雎的囚室前,将门打开。
元雎在凌妍儿走后便退了高热,神智早已恢复,凌妍儿与裴元清的对话他听得清楚,心中对自己的结局早已有了结论。
就在元骜将门打开,两人那一眼对视便已明了彼此心中想说。
看出元骜心中的痛苦,元雎暗暗朝着元骜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为此而内疚,今日他大限临头,虽有遗恨但却无怨无悔。
虽然凌妍儿没有听他的,但她这般也是为了救出自己,元雎活到至今,还不曾被谁人这般珍视过,初次尝到了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甜,即便是要他付出生命作代价,他也甘之若饴。
坚定了心中所想,元雎步履轻盈,举步从囚室里走出。
他走到裴元清的面前,似感激他的知遇之恩般,跪下朝他重重磕了几个头。
元雎俯伏在地,许久才将头擡了起来。
裴元清始终沉默不语,他只是静静看着元雎。
他们的身份虽有着云泥之别,但他们的遭遇却相差无几,自母后死后,裴元清便被视作不祥,父王对他恨之入骨,叔伯们虎视眈眈,裴元清这一路走来亦是布满荆棘,身心早是千疮百孔。
他亦不曾被谁人珍视过,所以裴元清的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即便那人与他亲如手足。
无需言语,元雎心中已经昭然,裴元清未将杀机挑明是念在他多年的功劳留他最后一点体面,当然,他亦明白,裴元清也是不想凌妍儿得知真相后怨恨于他。
忠爱实难两全,元雎背叛了裴元清在先,即便他要取自己的性命,元雎也无恨无怨,只是他亦有他的私心,这尘世间的最后一眼,便让他再看看她吧。
元雎不顾一切,擡眼看向裴元清身后的凌妍儿,烂漫天真如她以为自己成功将他救出,早已激动得眼眸泛红。
她的眼睛灵动得宛如会说话一般,正向他约定着安然之后的聚首。
这世间的美好为何偏偏来得如此之晚?
元雎不知不觉竟酸了鼻头,可他不想教凌妍儿失望,便将心中的悲痛全都压下,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便都散了吧。”裴元清将两人的‘眉来眼去’暗暗看在了眼里,妒火难遏,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元骜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中百般滋味,但最终也只能叹一声情爱害人,他几步走到元雎的身旁,将他搀扶了起来。
旁人都已自觉在一旁侍立,凌妍儿想着今日她在裴元清这里卖乖得了巧,便上前主动搀扶着他,走出这船舱暗层。
算算日子,他们一行人已在海上航行十日有余,但之前的天气不佳,海面始终一片灰蒙蒙教人什幺也看不清,唯得今日天朗气清,水天一色,风景甚美。
两人行至甲板,凌妍儿情不自禁慢下了脚步,被眼前的浩淼所吸引。
裴元清察觉她的脚步慢下,他便也放缓了步伐,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万顷碧波。
两人驻足欣赏了片刻浩淼,裴元清便搂着凌妍儿的肩,柔声在她耳旁细语:“天气甚好,今夜必有皓月,登船至今我还不曾和你好好赏一赏这明月,你暂且回去好好休息,再准备一番,莫辜负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凌妍儿闻言不由得脸红,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尚还有几分正经,是一件韵事;但它若是从裴元清口中说出,定是‘不怀好意’。
况且,他今日还卖了她这般大一个人情,以裴元清的性子,还不知要她如何投木报琼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