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抽屉的那一刻,果然有一摞文件整齐叠放在饼干下方,上面用泰文工整写着帕刑村分红协议几个字,紧接着是一长排横线与签名栏。
xx拿出来那一份份厚实的文件,封面上方是村民的照片,下方都留有签名处,然而并非每一栏都统一写着名字,还有些是用手印代替。
也许勒梅说的没错,他们留在这里种地,拿到钱,也能过上比原来更好一点的生活。
xx正要把协议放回去,却不经意间瞥见抽屉底部还有一只单独的牛皮纸袋。她愣了一下,伸手将它抽出来,袋口没有封死,只用一根回形针别着。
她迟疑着打开。
里面并不厚,只有几份,每一份的签名栏都空着,角落用红笔标了“拒签”二字。
xx心头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份一份翻着,直到第三份,她的指尖一顿。
是敏拉的照片。
她睁大眼,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将那份纸抽出来仔细看。
敏拉说她在村内当过老师,是帕刑村内极少认字的人,协议上的内容,被她用红笔一笔一划地圈了出来,旁边甚至还写了批注和质疑。
【个人收入与养老制度绑定,与个人资产自由相违背,属于强制劳动,我拒绝签名】
【若搬离村子,则需退还所领福利及住房补贴,此条即为债务契约制度,我拒绝签名。】
【以涉密人员不得出村为由限制研发中心的工人自由,属于软禁,我拒绝签名。】
xx瞪着那一行行字,脸色越来越白。
原来,入股协议并不是单纯的分钱,而是夹带复杂的培训费、住宿费、医疗费、子女出生赞助费等隐性债务。
所谓的免费住房和医疗,不过是提前掏光年轻一代的钱,如果年轻人要离开帕刑村,不仅拿不到辛苦赚的钱,还会背负一大笔负债。
更荒谬的是——介绍亲戚来一起干活的村民,如果亲戚离职,债务也会自动转移,年轻人跑不掉,老年人靠未来的一代生存,没下一代,就等死。
不止是村民,连在工厂打工的工人,也被限制在这里……
原来不是那些人欠了钱才想离开,而是要离开村子,就“自动”欠债了……
xx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帕刑村想帮大家买点生活用品,却发现没有人会写字。
会不会正是因为不识字、不懂内容,所以这些人在不知情的时候,签下了这份份厚重的枷锁,而敏拉看懂了,却成了少数的拒签者,被单独管理……
xx双手冰凉,脑中猛然浮现莎拉说过的话:研发中心最近来了些陌生人……但没看到苏拉教授。
她猛地意识到什幺,动作都变得慌乱起来,如果敏拉不是辞掉了营养师的工作,而是被软禁了呢?
她心跳重重一滞,正要伸手去翻下一页,脚步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周小姐,都分完了,按您要求,发给了老人和孩子。”瓦南的声音响在门口。
xx一个激灵,赶紧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塞回去,双手“砰”的一声合上抽屉。
她脸色发白,脑袋一阵嗡鸣,胸口剧烈起伏。
瓦南见她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还以为是天气太闷,连忙走到屋里打开电风扇:
“哎呀,周小姐,我忘记给您开窗了,这屋子是不透气,我给您倒点水吧……”
xx摇了摇头。
瓦南看上去热情、出力,她每次来,瓦南都抢着帮忙。可在背地里,他却能面不改色地骗着自己里最熟悉的人,让同村的亲朋好友们签下那份世世代代都要终身受限的协议。
“我、我回去找一下勒梅。”
xx挤出一句话,仓促地推开门。
重新回到勒梅家时,勒梅正坐在小凳子上给弟弟喂饼干,见xx回来,开心地朝她挥了挥手。
“勒梅。”xx走近,急切问道:“你妈妈,最近没回来过吗?”
“没有啊。”勒梅摇头,“xx,你做的饼干真好吃,可以教我吗?”
xx心里一紧,“下次教你!”转身又往外跑出去,她必须去确认一下。
“周小姐?”瓦南突然从另一边小路拐出来,快步追上她。
“哎呦呦,您去哪?您饿不饿?我让人给您准备饭菜?”
“我不饿。”
xx无法再对瓦南保持礼貌,声音干脆硬冷。
“zxx。”
男人低沉的嗓音夹着压不住的怒意,他把老谭留在那,自己提前离席回来,结果一眼就看到小兔像被什幺追着似的从山脚一路往这边跑,碎石和台阶都顾不得。
“疯跑什幺,摔了怎幺办。”
男人快步几步上前,一把扣住女孩的手腕。
可xx眼里的男人,已不是昔日那个说会把村子盖得漂亮,承诺人人都有免费医疗,小孩子长大可以出去上学,为村子谋福利的人,而是变成那一份份不平等契约的化身。
真正的施暴者就站在眼前,xx手指忍不住一抖,连呼吸都开始发紧。
“走了。”
男人只当女孩是突然见到他有些意外,也没察觉她指尖的颤抖,只一心按着既定节奏带她回去。
xx被他牵着,眼睛却望向他背后的那条出山的公路。
她曾以为这条新修的公路,是为了方便村民们出山;曾觉得那处新建的直升机停机坪,是为了有人生病时可以第一时间送到城市里的大医院。
真相是,他只是为了这个地方能生生不息地、牢牢锁死地运转下去,给他赚钱。
zyk拉着她上车,给她扣上安全带,xx还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人顿了几秒,小兔长大了,知道要面子了?
接着他伸手捏了捏女孩的下巴,又掰起那张一直冷着的脸亲了亲:
“不该在瓦南面前说你,行了,去吃饭。”
xx下意识地别过头,却被他强硬地掰回来。
亲吻落下的那一刻,她脑中浮现的却是敏拉那行“我拒绝签名”。
zyk带她去的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人,菜都是按xx喜好提前准备好的,可她一口没动,光是闷头把白饭送进嘴里。
就为他在瓦南面前那一句话?小兔也太犟了。
zyk看着她,眉头越皱越紧,终究还是心软下来,xx也不擡头,男人夹什幺,她就吃什幺。
xx沉默地吃着,饭菜入口温热,久违的熟悉感缓缓平息了胸腔翻涌的情绪,一顿饭下来,她思考了很久。
作为周家人,不论她知情与否,不论她愿不愿意卷入,这些协议早已签订,利益网早已织好,就算她再愤怒,也很难撼动什幺。
但是,哪怕这个系统再庞大,再缜密,哪怕身处其中的人无力反抗,至少……应该有说“不”的权利,就像她也不想做周家人一样。
可正因为是周家人,她对zyk说过很多次“不”,却每一次都还能活下来,被他一顿饭,一张床重新拉回身边。
她握叉子的手一紧,金属边刮过盘子的声音让她瞬间回神。
苏拉教授或许能因为有用而被软禁,但如果是没有利用价值的那些人呢?
比如像敏拉一样,只是看懂了协议,那些想要离开的普通村民……
“吃饱了?”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xx轻轻点头,声音闷闷的,“感觉没有之前那个营养师敏拉做的好吃。”
男人挑了下眉,没说话。
女孩捧着水杯垂着眼轻轻抿了一口,掩住情绪轻轻道:
“她很厉害,我现在例假都不疼了。”
zyk慢慢地靠回椅背上,别的不说,这敏拉确实把小兔的身体给调好了。
可惜脑子太硬,还鼓动村民闹抗议。他再容忍,也只能关起来留她一条命,不可能让她再来照顾xx。
“她回不来。”
男人看着女孩慢吞吞低头喝水,淡淡开口,“你想吃什幺,让厨房去学。”
xx咬着杯沿,擡头看着男人。
“为什幺回不来?”她顿了顿,刻意把语气放得轻松:“敏拉去了哪里?”
“哪有那幺多问题?”男人语气显然带了不耐,“吃饱了就回去。”
他说着站起身,懒得多说一个字。
可xx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语速比她自己想象中还快:
“我想去研发中心。”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zyk的动作顿在原地,一只手还搭在椅背上,缓缓又落回了椅座。
他重新坐下,腿一擡,整个人又回到了那个气势逼人的姿态。
他眯眼盯着她,一字一句:
“zxx,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