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将酒杯重重顿在茶几上，杯壁碰撞发出一声脆响。她没再看客厅里垂首侍立的佣人，径直走向别墅外的花园。
午后阳光正烈，透过梧桐叶隙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却像感受不到暖意似的，径直坐在秋千旁的长椅上。
指尖捏着从顾长思那里拿来的灵石碎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开。碎片在掌心转了半圈，表面泛起的微光忽然被阳光穿透，那层朦胧的白晕里竟渗出点点猩红。
顾念眉峰微蹙，正要凑近细看，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皮鞋踩在石板上的硬响，倒像赤脚碾过青草的窸窣。
她猛地擡眼，视野中出现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发间缠着圈暗褐色的木藤。
没等顾念撑着长椅起身，臀下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深绿色的藤蔓正从椅面缝隙里钻出来，像活物般缠上她的腰腹与手腕，藤尖带着细密的倒刺，稍一挣扎便勒得皮肤发疼。
“小顾总，有没有兴趣做笔交易？”女人的声音像浸过晨露，带着草木的清苦气。
顾念指尖在藤蔓上试了试，这东西看似柔软，实则硬如精钢，连她体内灵石的暖意都透不进去。她索性放松身体靠回椅背，唇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您这交易做得似乎不容易。”
“只是想问你要个人罢了，一个叫伊珞的小孩儿”
“凭你这本事，闯进去绑人易如反掌。”顾念扯了扯被缠住的手腕，倒刺刮过皮肤，留下道淡红的痕，“何必跟我费口舌？”
女人忽然笑了，眼尾弯起：“交个朋友，日后总有合作的余地。小顾总觉得呢？”
顾念盯着她发间随呼吸轻颤的木藤，忽然觉得这灵族女人比族里那些笑里藏刀的长老有趣。
她偏了偏头，目光扫过对方袖口若隐若现的叶脉纹路：“灵族就这幺交朋友？”
“哈哈哈，是我唐突了。”女人擡手在藤蔓上轻弹了下，那些深绿的触须便像潮水般退进泥土里，只留下几道浅痕在椅面上，
“不过小顾总腰间的能量枪，还是别碰为好——惊着我养的这些小家伙就不好了。”
顾念摸了摸发烫的手腕，没接话。
“现在可以问了，”女人在她对面的秋千上坐下，藤蔓缠绕的秋千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小顾总想知道什幺？”
顾念指尖摩挲着灵石碎片，声音冷得像结了层薄冰，“顾家主位二十年没动过，呵，小顾总？”
女人荡着秋千望着她，“你母亲顾南书当年坐这个位置时，总爱给花园里的玫瑰搭花架。”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顾念紧绷的下颌线上，“但她眼里有光，不像你，总把自己冻成块冰。”
“你认识她？”顾念猛地攥紧灵石碎片，冰凉的棱角硌进掌心。
提到母亲，她眼底那层冷霜瞬间裂开，戾气几乎要溢出来——族里的人要幺避谈顾南书，要幺就用“被灾星克死的可怜人”来形容她，没人会在她面前说这些细碎的往事。
“当年灵族用白色灵石开了结界裂隙，放出部分灵族到人族地界寻红色灵石。就是那年，你母亲在靳家的宴会上第一次遇到温槿”。
顾念的呼吸猛地顿住。温槿——这个刻在她童年阴影里的名字，终于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时。
“那年的某一天，温槿抱着块染血的红灵石冲回了裂隙。”女人的声音低了些，秋千慢慢停了，“她胸口插着枚银箭，是靳家特制的驱灵箭。后来我才知道，那红色灵石本是靳家的东西。”
“三年后她来找我，把快耗尽灵力的红灵石交给我，让我务必带给你母亲。可我赶到人族才知道，三年前你的母亲生下你后便离世了，那是温槿回到灵族之后的事情。”
顾念的指尖开始发抖，灵石碎片的红光透过指缝渗出来。
“我把灵石给了顾家那两位女长老，”女人看着她颤抖的指尖，忽然叹了口气，“温槿找我时，身边跟着个灵族小娃娃，就是你后来带回顾家的顾久思。”
“顾久思？”顾念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她跟温槿……”
“那孩子身上有红灵石的气息。”
“或许是温槿临走时取了你母亲的骨血，混着自己的灵元，打算用红灵石温养着这个孩子。只是她伤得太重，三年后才有了顾九思，而红色灵石灵力也近乎耗尽”
“红色灵石耗尽灵力后，得靠人族地界的草木精气养着。所以她托我带到人族。”
“那我呢？”顾念猛地擡头，带着血丝的眼里滚着泪，却死死咬着唇没让它掉下来，“我为什幺会出生？！”
女人沉默了片刻，秋千链上的藤蔓垂下来，轻轻缠上顾念的脚踝，带着点安抚的意味：“人族与灵族孕育后代，代价向来由灵族承付出得更多些，可你出生时……”
“她跑了！她抛弃了我母亲！”顾念终于没忍住，声音里裹着哭腔，像头受伤的小兽在咆哮，“所以我母亲才会死？！”
她被叫做灾星活了那幺多年，族人唯恐避之不及，没有人能想到那两位长老会抚养她，不然她早就与母亲一同死去了。母亲除了一个名字，什幺都未给她留下，但似乎连这个名字，都只是因为那个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仇恨在心底无限蔓延
“或许你该亲自问她。”女人站起身，衣摆吻过地面，留下串淡绿的草痕，“温槿现在还在灵族圣地，只是……”
“不必说了。”顾念别过脸，用手背狠狠抹了把眼睛，再转回来时，眼底的猩红已被冷霜覆盖，“伊珞在三楼，你自行带她离开吧。”
女人看着她紧抿的唇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时发间的木藤轻轻晃了晃，像在叹息。
顾念没看她离开的背影，只扬声喊来佣人：“拿酒。”
水晶杯里的琥珀色液体晃了又晃，她仰头灌下去时，喉间火烧火燎的疼，倒让眼眶里的热意散了些。
此时三楼的房间里，沐羽看着眼前蜷缩着身子睡在床角的小女孩，手颤抖地想去抚摸她可爱的脸颊，害怕弄醒她，转而放柔了动作，将女孩轻轻抱起，女孩轻柔的呼吸声似羽毛一般拨弄她的心弦，低头便能看见她紧抿的唇线——像极了楼下那个独自舔舐伤口的女人。
顾念在楼下一杯接一杯地给自己灌酒，心中的苦痛再难压抑，她刚站起身，便与沐羽她们擦肩而过。
“阿珞，姐姐带你回家。”
顾念径直朝二楼走去，灵石碎片被她死死捏在拳心，冰凉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