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害怕这种每天醒来能看见熟悉天花板、能听见有人在厨房忙碌的日子。这太亲密了,亲密得让我觉得惶恐。
那天,我为了自保,讲了句根本没经过大脑的话。
“……我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但我不能没有工作!”
说完才意识到不对,话里的暧昧和缠绵,几乎像是某种宣言,但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黎影一瞬间愣住了,然后很轻地笑了。那天晚上,他温柔得不像话,动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吓到我。
就这样,关系莫名其妙地被确认了。
我知道我的性格有问题。从小,生母生父就告诉我,没有人会无条件爱我。我要考第一名,要拿奖,要优秀到无可挑剔,才配得上被称一声“乖孩子”,才配得到一点点的注意和喜欢。
所以,现在的我,明明嘴上答应了,心里却还是害怕。害怕有一天,一切温柔都会因为我的“不够好”而消失不见,和我生物父亲一样一走了之,留下一地鸡毛、一亩烂尾楼。
可黎影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害怕,只是用他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告诉我:你不需要赢得爱。你已经被爱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帘拉着,屋里只留下一盏暖黄色的小灯。黎影在收拾东西,我则缩在沙发角落,抱着膝盖,什么也不想动。
我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脑海里却一团糟。
“他到底图我什么?”
“我明明一无所有,哪一点值得被这样对待?”
“他是不是也只是玩一玩?”
“要是有一天腻了呢?”
焦虑像潮水一样,一波又一波淹没了我。我低着头,努力压下心脏里的刺痛,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黎影忽然坐到了我旁边,轻轻推了推我:“在想什么?”
我擡起头,看着他,眼睛里带着一点仓皇和犹豫。隔了好久,我才慢慢地问出口,声音很轻很轻:“……在想你……图我什么……”
黎影看了我一会,没说话,只是伸手把我整个人揽进了怀里。他的心跳声温热而沉稳,就像一块不会动摇的礁石。
过了很久,他低声笑了一下,在我耳边说:“图你。”
仅仅两个字,却像是用尽了所有耐心,把我从自我怀疑和惶恐里拉了回来。
我却更加慌了。明明被抱着,明明得到了答案,眼眶还是慢慢地红了。心脏被他偏爱得发烫,同时也被焦虑啃咬得生疼。
住在一起,我哪里都逃不了。逃不掉他的温柔,也逃不掉自己的怀疑。这才是最致命的地方。
凌晨三点,房间里很安静,连空调运作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从噩梦里惊醒,整个人卷成了一小团。喉咙口像被堵住了,眼泪憋在眼眶里,怎么都止不住。
我已经习惯了噩梦,醒来以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三十岁了,还长不大。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有病,明明告诉自己要独立、要自尊。在这一刻,还是好想好想叫他。哪怕只是轻轻叫一声“黎影”,也好。
可是我不敢。我害怕打扰他。
更害怕他听见了,只是皱着眉忍耐,或者哪天在争执时,冷冷地把这件事翻出来:“你以前也这么脆弱,麻烦透了。”
怕得要命。
所以我只好捂住嘴,把自己哭得喘不过气,肩膀一颤一颤,哭得狼狈又小声,连一丁点呼吸声都不敢放大。
这一刻我才明白,住在一起,不是更安全了,而是彻底失去了退路。我的软弱,我的贪恋,我的渴望,都赤裸裸地摊在了黎影面前。
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他给了我空间,给了我选择,给了我全部可以给的耐心。我连哭都只能偷偷地哭,哭自己蠢,哭自己贪,哭自己根本不配拥有这样的温柔。
被触手管家轻轻裹住肩膀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在颤抖。它们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我,只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守着。
床垫也悄悄变了,变得更软、更暖了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小心翼翼地接住我。我睁着眼,一动不动,心里像被什么拧紧了一样,说不出是委屈,还是感动。
……太卑微了吧?
连一丁点好,都让人想哭。我知道他察觉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你可以慢慢来。”
可是我睡不着了。艰难翻了个身,我悄悄摸出手机,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刚解锁,就弹出一条提示——【您已被加入家庭群组】。我点进去,铺天盖地的早安图、转运鸡汤,还有一堆旧新闻截图,指指点点地议论白家的事。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仿佛我从来不重要。
我盯着萤幕,手指一顿。忽然感觉很清醒——我没有必要待在这个地方了。
不需要他们的祝福,也不需要他们的认同。更不需要再用忍耐来证明自己“值得爱”。
我把群组封锁,然后打开备忘录,在空白页上敲下一行字:【天亮后,跟黎影好好谈谈。】
也许很快,也许还要一段时间,但我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一个决定——要彻底离开那些曾经让我每日活在阴影里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