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虞稳稳呼了一口气,手指翻到下一页,指向屏幕上的一处数据,“差距主要来自于鹭城港区的腹地经济辐射能力提升。去年至今年第一季度,新批复的产业园区项目有十二个,其中七个已进入建设阶段,这会在未来三到五年内带动外贸出口量的增长。我们在模型中对此做了情景分析,如果增长未达预期,外资的退出机制依然能保障基础回报。”
她的语调平缓,丝毫没有被逼到角落的急促感。
席珩川看着她,眼底像是有一瞬的评估——既不是赞许,也不是否定,而是那种习惯于将人的应对方式拆解成可衡量指标的冷静审视。
“嗯。”他收回目光,低声应了一句,像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
PPT继续往下翻,会议室的气氛重新回到讨论的轨道,但阮知虞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并没有完全离开过她。
后半场会议,她依旧在发言、记录、应答,动作丝毫不乱。
只是心底那条线,已经在席珩川第一次打断她时,轻轻崩断了一寸。
她不是不能应付这种场面,只是这种熟悉的逼压感……精准、直接、不给回旋余地!让她想起在沪市的那些深夜会议。
灯光冷白,时钟滴答,她端着咖啡在会议室里对着他的目光拆解方案,一遍又一遍地改到凌晨。
如今,他依旧是那副模样,淡漠又锋利。
仿佛她只是他桌上一份未经润色的文件,可以随时被挑出问题、重新批注。
会议结束时,林衡笑着送他们到电梯口,还在和姚晴约下次对接的时间。
阮知虞站在一旁,面色不失礼貌,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电梯门关上的那刻,她长长吐了口气。
姚晴瞥了她一眼,笑了笑:“怎幺,席总是你的老熟人?看你气场都绷紧了。”
阮知虞摇头:“没什幺,只是他的问题……”
“很尖?”姚晴替她接了下去,“他就是那种人,不管是谁的方案,他都能揪出几个地方来问。你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阮知虞的声音不高,目光落在电梯数字缓缓下降的红光上,“只是……有些感觉,不太好。”
姚晴拍拍她的手背,“我们做这个行当,遇到的客户、顾问、甚至合作方,风格各不相同。有人温和,有人锋利。你要学会区分……有些是针对你本人,有些只是针对你的方案。”
阮知虞勾了勾唇角,没接话。
走出智域的大门,鹭城的海风迎面扑来,带着咸湿气息。
……
回到公寓时,已经快7点。
玄关的灯是冷白色,她换下高跟鞋,动作很慢,把电脑包扔到沙发上,没急着开灯。
客厅半暗着,她径直走到酒柜前,抽出一瓶红酒。软木塞被拔开的瞬间,空气里混进了熟悉的涩香。她没去找杯子,干脆擡手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喉咙被灼得一紧。
外套、裙子、胸罩、内裤,一路脱落在卧室地板。
她走进浴室,按下浴缸的开关,热水冲出来时带着白雾,迅速模糊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一会儿,水声与雾气交织成一层隔绝感,把外面的世界推得很远。
阮知虞把酒瓶放在浴缸边缘,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的弧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滑进水里。
热水包裹住她的每一寸肌肤,冰凉的酒液从唇间滑下去,两种温度在胸腔交错,让她短暂地忘了呼吸。
闭上眼,她的后脑抵在冰凉的瓷壁上,像是整个人都要沉进这片暧昧的水与酒里。
席珩川的脸、会议室的灯光、那句不带情绪的质疑……像被投在水面上的幻灯片,浮上来,又被她按下去。
她擡起手,覆在眼睛上,指缝里渗着水汽。胸腔深处,有股闷闷的力量在慢慢消散。
酒瓶里还剩一半,她没再喝,静静地泡在水里,直到指尖都皱了,水温也凉了下来。
她终于起身,水声滑落,顺着肩背和腰线一路往下,带走了残余的温度。
浴巾裹在身上,脚步带着水汽走回卧室。地板上散落的衣物,她也没急着收,只是顺手把酒瓶放回柜上,关掉浴室的灯。
房间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低鸣。她在床边坐了会儿,湿漉的发丝贴在颈侧,慢慢地,她的呼吸恢复到均匀的节奏。
……
是梦吧。
阮知虞在意识里想。
可那触感太真切,像是隔着时间的水面,一点点把她拖回那一晚。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他们去外地参加一个并购项目的签约仪式。席珩川是主导方,她所在的执行团队只是配合。
签约结束,当地合作方设了盛宴。
灯影交错间,酒杯一轮轮地碰,席珩川依旧坐在主位,举杯、饮酒、落杯……每个动作都克制得没有一丝多余。
她被敬了几轮,脸上已经浮起不易察觉的红意,笑容却还在。
回酒店的路上,雨雪交加,冷风裹着潮气从大堂门缝灌进来。
她在等电梯的时候,忽然侧头看见他站在自己右侧。
依旧笔挺的西装,衬衫扣到最上一个,没有一丝凌乱。
电梯门合上,狭窄的空间里只剩两人。她借着酒意,偏头看着他,轻声道:“席总,你是不是从来没满意过我?”
他的目光转过来,像是看一份突兀的文件,淡淡道:“阮知虞,你在发什幺疯?”
她抿了抿唇,忍了很久,低笑了一声,“席总,今天会议上,你当着那幺多人一页页挑我方案的刺,你心里清楚,那不是在讨论数据,而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做的东西不够格。”
席珩川眉心微微一动,被她的措辞触到,但依旧镇定。
“我是在告诉他们,投资方案必须经得起质疑。”他语调平缓,目光直直看着她,“如果你连这点压力都受不了,那你确实……不够格!”
这句话,比会议上的那几次打断更重。
阮知虞胸口像被什幺哽住,呼吸一窒。她盯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几乎冷到极致的弧度,“原来席总的意思,是我该感谢你今天替我‘示范’?”
他没有回答,眼神深沉,像是在等她先败下阵来。
电梯数字一点点往上跳,狭窄的空间里,空调送风声清晰得刺耳。
阮知虞没有再说话,目光落在前方的金属门缝里,指尖在身侧无声地收紧。
席珩川站在她右侧,像是一尊雕塑,西装笔挺,衬衫没有一丝褶皱。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一点点逼近,像是空气都被他占据。
“阮知虞。”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
她侧过脸,眼神冷淡。
“职场不是温室,你要是怕被质疑,就别坐那个位置。”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了。
她先跨出去,脚步很快,没有回头。
各自回到房间后,安静得只剩走廊尽头的灯光,泛着淡黄色的晕。
阮知虞甩掉高跟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夜色外是细密的雨,城市的灯光被拉得模糊。她盯了很久,心口那股闷火却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