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总是遥遥相望

两人从操场看台背后走出来回到各自的班级里，一前一后隔得老远，谁也没有发现。

只是两人隔着四分之一圈的跑道，站在不同的人群里，陆循情不自禁地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他也看见商嘉意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做着鬼脸。

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在17岁的年纪，陆循想，也许他的性格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17岁的他觉得一切幸福都遥不可及。

父母离婚多年早已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陆循身上混杂着他们天然厌恶的另一半的血脉，他个性又冷淡腼腆，无论哪个家庭都早就融入不进去了。

而暗恋的女孩子身边也总会有许许多多的人经过，她身边总是有着形形色色志同道合的伙伴，她和每个人都眨着大眼睛笑着聊个不停，可唯独不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她激动时落下的那个吻似乎还在脸颊上灼灼发烫，少年心事竟然意外兑现在了27岁时。

陆循垂下眼帘，阳光照在他长长的睫毛下，在脸庞上落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他知道，在工作场合和商嘉意重逢时，是因为她性格本来就很热情。

他知道，刚才商嘉意如此激动失控又哭又笑，也只是因为此时此刻，只有他能够理解她顶着27岁心智重回高中时代的破防无助。

如果是其他人，商嘉意大概也会如此，落下一吻……

一颗心从云端坠入海底。

今天是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的班会课结束之后，整个学校都欢笑着沸腾了起来。

领到了一大堆周末作业的学生们脸上全然没有写作业的苦楚，只有对周末的欣喜之情，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聊着待会儿要去哪里玩会儿再回家，一派青春盎然。

陆循只是静默地背着书包往校园一侧的自行车棚走去，心里有着隐秘而说不出口的期待，怦怦直跳，如同定时炸弹。

他记得，高中时，他曾无数次长久地在这里驻足，只是因为他某次意外发现，商嘉意也是骑自行车上下学，而她竟然和自己顺路。

只是骑着自行车默默跟在她身后就已经很美好了，无数个昏昏沉沉的晚自习后，她就是树荫过多而路灯光线不足的那条回家路上唯一的光亮。

他喜欢把自行车停在最边上的位置，这样他就可以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把整个自行车棚都置于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习惯竟成了自然，早上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把车停在这里时，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陆循摸出了手机百无聊赖地翻动着手机古早的界面，他的手机基本不会有什幺其他人发来的消息，只是掩饰一下自己等在这里的动作而已，他的余光一直瞄着四周人群的一举一动。

“等等，商嘉意，我送你回去吧？”

听到有年轻男孩子大声说话的声音，陆循本能地擡眼盯了过去。

是隔壁9班的那个男生，即使陆循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仍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是个身形修长高大、长相颇为不错的少年人，一看到他那张脸陆循就想起来了，同班同学似乎是曾经把9班的某个男生称为“少爷”过，但高中时代的自己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如今的陆循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男生松松垮垮挂在肩膀一侧的黑色尼龙包上有个倒三角的金属标志正反射着阳光，毫无疑问，是Prada。

而此时那背着Prada书包的小子正伸着长长的手臂按住了商嘉意的自行车座，一脸死乞白赖的赔笑模样，牙齿闪闪发亮。

“司机就等着门口呢。”

对他的此种所作所为，正按着自行车车头的商嘉意大惊失色。

“又发病了纪月川？滚滚滚，我就喜欢蹬自行车。”见纪月川垮下脸来一副受委屈大猫模样，商嘉意越说越来劲，“那种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清新、自由、特别爽。”

27岁的商嘉意面对这种年少莽撞的幼稚行径，实在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偏这一笑，让纪月川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走嘛，我就想顺路捎你一段这还犯法啊？”

商嘉意捂着嘴笑个不停，连连摆手：“顺路在哪儿？我家和你家南辕北辙，小朋友。”

对于如今的商嘉意而言，17岁的纪月川做事风格当然是小朋友，他根本不会考虑司机会不会把他送女同学回家这种事告状给他妈，他天不怕地不怕。

纪月川还摆着委屈脸，一米八几的男生按着她的自行车座死也不让她走，像是被抛弃的小猫一般，商嘉意觉得高一的自己和他分手时实在是太好聚好散了，总给他一种随时可以复合的幻觉。

“行了行了别逼我骂你啊，赶紧撒手，下辈子都不可能跟你复合，再闹我就去你们班班主任那儿投诉去了啊。”

一般情况下，纪月川这种货真价实的富家公子当然不会鸟班主任，但是他们班班主任得了纪月川妈妈的授权，一开学就当着全班人的面摔了他上课玩的手机，立威立了个彻底，纪月川不服也得服。

如此这般，纪月川再不情愿也只能放开手，两手抱臂气急败坏地嘴硬咕哝了一句：“谁想跟你复合了？”

商嘉意一脚踹开脚蹬，笑得洋洋得意，指着纪月川的鼻子笑骂道：“你记住这句话啊，后面没事再来骚扰我，我可是会引用的。”

17岁的商嘉意或许不知道纪月川病情如此之严重，但是结结实实被他骚扰了好多年的27岁商嘉意可太明白了，这小子就是纯抖m欠教训，他这一生过得太顺遂无忧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他反而越执着，普普通通家庭出身的商嘉意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情绪。

她本来就没多喜欢这小少爷，再活一次她也不打算搭理，不然岂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幺？

她憋着笑骑上自行车溜得飞快，丝毫没有察觉有人紧随其后跟上了她。

紧跟着商嘉意骑车驶出校门时，陆循多留意了一眼，就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校门口的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他还记得梁川当年拉着他去买车时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奔驰，因为从小到大都是坐奔驰S级长大的，总觉得一开奔驰就变成了司机。

陆循默默地收回了视线，继续跟在商嘉意身后不远处骑行。

他还记得，梁川当年说这话时，他一言不发，心里想的却是他从小到大都是坐公交车上下学，无人接送。

就连上高中后拥有的这辆自行车，也是因为母亲寄来了一笔额外的抚养费，他拿这笔钱去买了辆心仪已久的自行车，还因为这件事在一次家庭聚会上被父亲嘲讽了一番，说你妈给你寄那幺多钱怎幺不接你去美国呢。

高中时代的陆循始终沉默着，只是把筷子攥得越来越紧，骨节发白，食不下咽，好像他吃的每一口饭都是欠了那个男人天大的人情。

他当然知道那个男人在洋洋得意什幺，他把这种一大家子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视为一种施舍，而他那个寄来慷慨抚养费的母亲却没有给他这种施舍，他这个父亲想必是觉得自己比那个抛夫弃子的前妻更高贵。

那时的陆循实在是厌烦极了他这种日复一日的诋毁和污蔑，却又没有逃离的能力，高中一毕业，他便决心死也不要再跟那个男人同处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