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乍起,京郊杏花正盛。
楚府门前停着一辆雕花马车,沉色木制,稳重而不张扬。
楚衍之着月白长衫,立在车前。眉目清俊,眼神却比往日更冷几分。
——他今日要护着表妹赴诗会。
“小姐到了。”小桃的声音轻轻响起。
院门缓缓推开。
姜娮自院中缓步而出。
她一袭月白长裙,外披轻氅,腰间素绦轻束,身姿纤细婀娜。鬓发高挽,玉兰簪映着晨光,点出清雅。
面上妆容极淡,略施粉黛,却生生遮去前几日余韵的痕迹。
眉尾轻挑,像极了清晨微风拂柳;唇色浅红,却因唇瓣被咬过而添了几分水润;颊间的晕色,似因脂粉而起,却又更像是欢爱过后残存的娇艳。
那双眼,清亮中带着一抹说不清的湿意,又像是笑意未收。只一回眸,仿佛春水轻漾,勾得人心底一沉。
她步至檐下,盈盈一礼,声音柔婉:“二表哥。”
楚衍之怔住。
这是他熟悉的表妹吗?
往日的姜娮,素来怯弱,眼底带着依赖与渴求。可此刻,她眉目间反倒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妩媚,像是深夜里被某种热烈焚烧过,又被晨曦轻轻收拢,只余下让人移不开眼的艳与媚。
她不再是灰色小兽,而像是院墙中忽然盛开的素荷,清净与妖娆并存。
楚衍之胸口“轰”的一声。
惊艳——紧跟着,却是更深的冷意。
他唇角扯起一抹笑,语气却沉:“娮娮,今日为何装扮得这般用心,竟与往日大不相同?”
姜娮垂眸,声音轻淡:“既是赴诗会,总不能失礼。”
简单一句,却如锋刃。
楚衍之心口猛然一紧。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没有往日的依赖,没有卑微的讨好。
廊檐下,竹影摇曳。
楚衍琛立在阴影中,负手而立。
他看见她今日打扮这般精致美丽,心底一寸寸冷下去。昨夜梦境与白日的妄念在脑海盘旋,他指尖慢慢收紧,几乎要折断骨节。
“她不该被人碰。”心底声音阴鸷,“她只能在我身下做我的女人。”
马车缓缓驶出楚府,轱辘声伴着晨光渐远。
——
春日诗会
杏花河畔,竹影斜斜。亭台水榭,彩衣罗裳,京中公子名媛汇聚一堂。
“楚二少来了!”低声惊呼传开。
楚衍之温润俊秀,向来是勋贵子弟里的翘楚。可今日本不属于他的目光,顷刻都被他身侧女子勾去。
姜娮缓缓下车。
她举止端雅,裙摆轻曳,素白玉兰簪在日光下清清浅浅,衬得她肤如凝雪,唇若樱点。
人群一静。
她并非艳丽无双,却自带一股不可忽视的韵致,举手投足间宛若春风过水,清雅中带着一丝媚态。
“是楚府的表妹姜二姑娘?”
“昔日寡淡无声……怎会忽然——如此?”
“竟比顾清芷……”
人群暗暗骚动。
亭台之上,顾清芷正被一群名媛簇拥。她今日着浅粉罗裙,手执团扇,妆容精致。可一转身,见众人目光齐齐落向姜娮,笑容瞬间凝滞。
楚衍之心头微紧:果然,所有人的眼神都被她夺去。
——她在变,好像就要不在他掌心里了。
——
世家公子先后上场,吟诗多是辞藻堆砌,艳丽无骨。众人附和,却兴味寡然。
忽然,一抹青衫步入亭台。
是陆明渊。
他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布料不及勋贵子弟的绫罗华美,却因被他穿在身上,愈发显得清朗挺拔。腰间悬着一只旧墨囊与一卷书册,随意垂落,衬得他眉目间一派潇洒。
眉目清隽,骨相俊秀,眼神沉静如古井,却在朗声开口时,像忽然映进了一缕晨光。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清声徐徐,直贯肺腑。没有华丽藻饰,没有刻意铺陈,反倒如山泉石上流,清简自然。寥寥数语,却有股不可言说的力量,像一枝素梅横斜雪色,落在心湖深处。
一瞬,亭台间鸦雀无声。
姜娮心口轻颤。
——果然,是他。
前世,她只听闻过这一天的传说。那时她被困在楚家的内院,没能亲眼看见。只记得风声里传来:有寒门学子,以素衫之姿、清言之句,震动满座风雅。后来,他高中状元,入翰林,位极人臣。她遥遥望过一次,心底暗暗惊叹,却与他再无交集。
今生,却在此刻。
他仍是一袭素衫,眉目清隽,立于众多锦绣之间,却自有一种孤峭的锋芒,不似权贵子弟的矜张,却偏生让人移不开目光。
姜娮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轻轻压在锦夹上,似要把心底的悸动一并压下去。
她擡眼,恰好与陆明渊目光相触。
那双眼,沉静而清澈,像是隔开万丈红尘的秋水。可在对上她的刹那,却明显停了一瞬。
——陆明渊心中微微一震。
她与席间那些浓妆艳抹的勋贵女眷截然不同。眉眼清淡,气质却清亮。最叫他意外的,是她眼神中的一抹安静与坚韧。
刚刚宴会中,他听同窗议论,这位楚府的表姑娘,说楚府有一位寄居的表妹,命途坎坷,性子怯弱,常被轻慢。有人嗤笑,说这样的女子,就算生得几分姿色,也注定一辈子受人摆布。
他听过便作罢,从不在意这类闲言。可此刻,亲眼见到,却生出几分不一样的触动。
这女子……并非他们口中那般。
她在勋贵围绕的席间,明明弱柳扶风,却偏偏立得极静。就像一株在墙角静静开出的素荷,寂然,却叫人心头微颤。
她的眼神望过来,没有谄媚,没有逢迎,只有一丝淡淡的光——那光清澈而真切,让他忽然觉得,在这满席的华服与喧哗中,唯独她,是干净的。
姜娮轻轻一笑,眉梢弯弯,眼波稍稍一敛,垂下睫羽。
这一笑,如春风拂水,荡起细碎涟漪。
陆明渊心口轻轻一动。素来清峻的神色里,泛起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波澜。
——
诗会中暗流翻涌。
楚衍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竟敢在别人面前展露那样的笑意。不是对他,不是对楚家的人,而是对一个出身寒门、素衫简朴的举子。
心口猛地收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他一向自诩冷静自持,可胸腔深处却突兀涌上一股灼烈的妒意。他不知自己在妒什幺——明明是她一直在缠着自己,可见她那一抹笑,他竟生出一种荒唐的窒息感。
喉间发紧,笑意再也挂不住。他目光陡然森冷,像一把刀锋,死死盯着她纤细的身影。
——她不该。
——她凭什幺?
而在亭台另一侧,楚衍琛立在阴影中,袖中指节收紧,青筋绷起。
陆明渊。寒门学子,气质清峻孤傲。可他竟能换得她一瞬柔笑。
那笑,不是昔日寄人篱下时的卑怯,也不是在楚家小院里低眉顺目的温驯,而是带着清亮与自在,仿佛她心底的某个秘密只在那人面前绽放。
胸腔里骤然翻涌出一股阴郁的躁意。
“她是我的表妹。”他在心底低声嘶吼,眸色森冷,“不是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沾染的香。”
——可她偏偏,就笑给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