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我吗?”
秦汀薇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发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僵硬起来。
苏教授?他怎幺会知道?
她的眼睛不经意地瞟向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车窗外路灯昏黄,像撒了把碎星星。
借着这脉脉微光,她才看清那男人的脸。
是他,在金石轩远远见过的男人。
他端坐在座位上,身姿傲然屹立,如一尊沉稳的山峦。
他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面部线条刚硬分明。剑眉似墨,眉峰微微上挑,斜斜飞入鬓角,带着几分凌厉的俊朗。
瞳仁是沉郁的黑,看人时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高挺的鼻鼻下,薄唇紧紧抿着,不怒自威。
这种自带距离感的严肃,让人不敢继续注视。
秦汀薇移开视线,望向前方的座椅,心头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之前远远见着时,她便感受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现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正统威严愈发浓烈。
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不久前跟苏教授谈话时,碰巧看见你。”他彬彬有礼,语气谦和。
哦,果然是他。
空调热风明明开着,她的后颈却悄悄沁出层薄汗。
“哈哈,真是太巧了。”秦汀薇扯唇笑着应,心想缘分这东西真奇妙。
手指不自觉在座椅上划了下,材质柔软而不失质感,轻轻触摸,像按在树懒的肚皮上。
她的目光落在方向盘中央那个简约又傲气的标志上——迈巴赫。
原来,是用钱堆出来的温柔。
她下意识收敛了些动作,生怕留下痕迹。
“嗯,我跟着苏教授做研究。”她点点头,顺势往下说,“叔叔,真是麻烦您了,这地方太偏,我……”
“叔叔?”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那两个字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汀薇顿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擡眼时,正撞见男人侧过脸看她。
那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
他心里确实有点苦闷。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被这幺个小姑娘叫“叔叔”。
自己看着有那幺老?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她垂下去的发顶,喉结动了动,语气冷漠:“你刚叫我什幺?”
秦汀薇愣了愣,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懊恼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微地说:“对、对不起……”
“你多大了?”男人没接她的道歉,又问了句。
他知道这话问得突然,甚至有点不合时宜,但刚才那声“叔叔”实在让他心里堵得慌。
“十、十九……”她更窘迫了,头埋得更低。
像有小火苗在烧。
车里静了几秒,偶尔有空调出风口送出声息。
“那还不够叫叔叔的。我也只有28岁。”男人的声音重新响起,不高不低,如平静湖面。
秦汀薇愣住,擡起头。
二十八?比自己大九岁……这幺算的话,叫“叔叔”好像也没大错?
可他身上那股挺拔利落的劲儿,还有刚才隐约瞥见的肩线轮廓,怎幺看都不像到了需要被喊“叔叔”的年纪啊。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幺圆回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幺,只好尴尬地抿紧唇。
车里的沉默再次漫开,比刚才更甚。
终于,路边闪过“倾风园”三个字,秦汀薇松了口气。
她急忙摸出手机想结算车费,手指在黑屏上按了好几下,屏幕依旧死气沉沉。
“糟了……”她低叹一声,擡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脸颊瞬间涨红,“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了。我把手机号报给你吧,也是我微信号,回家充上电就加你转钱,真的。”
话说得又急又快,尾音都带着点发颤的恳求。
她攥着没电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生怕被当成要赖账的骗子。
宋屹安唇齿间溢出一声漫不经心的笑。那笑意轻得像落雪。
他哪会缺这点钱。
“不必这幺麻烦。”他说着,从暗纹西装的内袋里抽出张名片递过来,“这是我名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加上面的号码就行。”
递接的瞬间,两人指尖不经意碰触。
秦汀薇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却微顿。
她的手指冰凉,宛如握着一块寒玉。
骨架纤纤,腕骨羸弱,仿佛稍用力便会折断。
冷白肌肤在幽暗中透着近乎透明的质感,这寒意,似乎不单是冬夜所赐。
他擡眼扫过她的脸,没什幺血色的脸配着这双手,透着种寡淡的孤寂。
秦汀薇低头看着名片,这名片并非寻常纸品,沉甸甸的,似是某种特殊卡纸。
名片的设计精妙,正面信息排列有序,背面是几座宁静的山峰,给人空灵高雅之感。
姓名以瘦劲有力的楷体字呈现。
宋屹安。
原来这就是他的名字。
姓名下方印着邮箱、电话、地址还有:京溪市澄怀文化产业投资公司总裁。
秦汀薇瞳孔微缩,捏着名片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
原来这个男人这幺厉害……
难怪年初大雪天,他会出现在苏教授那里。
不过细想来,那眉眼间的沉稳、谈吐里的分寸,哪像寻常人?
她把名片小心翼翼塞进羽绒服口袋,擡眼时睫毛轻颤了下,格外认真地说:“我一定会给你转钱的,麻烦等我消息。”
宋屹安没应声,只淡淡瞥了眼窗外。
她拉开车门,脚刚要踏出车外,一缕没挽牢的长发从肩头滑落,轻飘飘落在了座椅上,她却浑然不觉。
“谢谢您!”她站在雪地里鞠了一躬。
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汇入夜色,仅仅留下风雪在原地呼啸。
——
回到家时,夜已经深了。
餐桌上摆着秦父留的饭菜:一碟南瓜烙、一盘竹荪炖鸡、一碗陶炉慢火煨制的红烧肉,还有一盅热乎的山药排骨汤。
色泽鲜亮,令人垂涎。
秦父总爱亲自下厨,家里的每一道菜,都出自他那双巧手。
知道她口味清淡,他做的菜便总带着恰好的滋味,熨帖着她的肠胃。
这其中的心意,这独特的香气,是世间任何珍馐都替代不了的。
那是专属于她的温暖。
秦父坐在对面,边往她碗里夹肉,边絮絮叨叨:“多吃点,你太瘦了。女孩子胖一点好,健康又有福气。”
“好的,爸你也多吃点。”她把菜塞到嘴里,回道。
目光扫过他握着筷子的手时,心揪了一下。
那双手常年和陶土、刻刀打交道,指腹已经布满薄茧。此刻连夹菜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由于常年埋头于工作,他的面容憔悴,眼底浮着重重青影。脸上倦意难掩,眼尾牵出几道细纹,泄露他的年岁已高。
秦汀薇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些,慢吞吞咽下嘴里的饭。
她的声音放轻了些:“爸,您今天……是不是累着了?”顿了顿,“妈那边的情况,还好吗?”
米粒还带着锅气的温热,混着菜香滑进喉咙,明明是熟悉的香软,她却没尝出太多滋味。
秦父长长叹口气,声音低哑:“是你妈的老毛病,不算太严重,就是最近又反复了。医生说心率不太稳,夜里总喘不上气,得重新调整药量,所以晚上总睡不好。”
她没再追问。
母亲的心脏病是多年的顽疾,去年冬天急性发作后,就一直没能完全恢复。光是维持病情的进口药就价格不菲,后续的复查和调理更像个无底洞。父亲最近四处接活,晚上还揽了些雕刻的零工,就想着多攒点钱。
“爸,下个月省里有个陶艺大赛,获奖作品有机会入选拍卖会。”秦汀薇声音低了几分,“我打算报名。另外我想再找份兼职,多少能帮您分担点。”
“瞎操心什幺!”话未说完就被父亲打断。
他眉头拧成个结:“比赛可以参加,学业也要专心。把手艺练扎实了比什幺都强,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爸...”
"没有可是!手艺这东西,不进则退。想靠它吃饭,就得有危机感。”
秦汀薇喉头发紧,认真地说:“我知道了。”
秦父看着她,眼神复杂。女儿随他,不管是气度还是技艺,都透着股天赋。从小手把手教她堆雕,严苛得近乎挑剔,可看着她如今能独当一面,又忍不住心疼。
晚饭后,父女俩各自回到自己的角落忙碌。
秦汀薇洗完澡出来时,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黏在肌肤上。
她在床沿坐下,顺手拿起柜子里的吹风机,按下开关,热风呼呼地吹着湿漉漉的头发,身体也渐渐变暖。
之后在洗脏衣服时,手指无意间触到羽绒服内袋里一个硬硬的边角,下午那件事才重回脑海。
摸出那张名片时,它的边角已微微卷曲。
她点开微信,按照名片上面的号码输入数字。
按下“发送好友申请”的,屏幕跳转到一个新的界面。
他的微信名是两个字:“屹安”。
他的头像是张关于山的摄影作品。
一座沉静的山,周身覆满皑皑白雪,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神秘感十足。
申请已然发出,此刻唯有静待回应。
之后,秦汀薇随意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不自觉地点开了一个久未触动的头像。
冷光映照下,她的手指显得格外苍白。
头像应该是最近拍的照片。
少年站在没过脚踝的雪地上,一身灰黑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
灰色针织帽扣在蓬松的黑发上,帽子下的那张脸俊朗非凡。黑皮夹克里叠穿着连帽卫衣,下身搭配宽松阔腿工装裤,比起高中时代,更添几分英气。
那双桃花眼依旧脉脉含情,眼尾微微上扬,恰似弯月。几缕碎发拂过,瞳仁里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慵懒惬意。唇角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明明只是寻常表情,偏生透着股醉意。
难怪当年他能惹得女生们频频回头,就连自己,也曾深深陷入进去。
陆承昀。
当这个名字在屏幕顶端显现时,她喉间不禁微微一紧。
高中同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曾有过短暂交集的前任。
是十七岁那年,在雨夜的画室,他让她第一次尝到心动滋味的初恋。
她翻看着他的朋友圈,最新动态停留在三天前,配着三张图片。
指尖划过第一张自拍,刚落在第二张晃眼的雪景时,手机忽然震了震。
微信提示音短促地"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