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汀薇点开消息,以为是验证通过,却看见条学校的班级群的新消息,是辅导员发的开学注意事项。
心里空落落的。
她划掉密密麻麻的文字,继续看着这张照片。
刺眼的白色太阳,透出点亮粉的光晕,如同在雪地上铺满碎钻,显得纯净空灵,又带着种不真实的诡异。
滑到第三张照片时,她的手仿佛冻在屏幕上。
雪地里的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陆承昀和那女人站在一片银装素裹的松林前,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画面。
女人披着黑色长外套,天蓝色围巾随意搭在肩头,长发垂落,依偎在他怀里,而他低头浅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那笑容,秦汀薇曾见过无数次。原来只属于她,如今却换人。
虽看不清女人的脸,可单看那相差不远的身型,都是高挑的模样,站在雪地里像幅精心框好的画,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般配。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思绪飘荡回高二那年秋天。
刚分班那会儿,他被班主任调到她旁边,理由直白得很:“让数学好的带带偏科的。”于是两人成了同桌。
他总爱拿她的数学卷子打趣,指着上面的红叉笑:“小笨蛋,你这叉比字还多。”嘴上不饶人,晚自习时却会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悄悄推过来,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给。”
“哼,你才笨。我只是数学不好,画画、英语,哪样不比你强?”她娇嗔。
他低低地笑,擡头看她时眼里藏着光:“好好好,公主殿下说得是。以后哪里不会,尽管找我,包教包会。”
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糅杂着窗外缠绕的蝉鸣,成了那段平静日子的背景音。
两人正式确认关系,是在一个春雨绵绵的日暮。
那时,她沉浸在画室的创作中,仿佛坠出时间之河,待到收拾画具、准备回家时,才发现天色早已漆黑如墨。
更糟糕的是,出门时竟忘了带伞。雨块被风卷着,猛猛地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正犯愁,就看见门口屋檐下站着个高瘦的身影。
陆承昀的手里捏着把黑伞,怀里紧紧揣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用防水布袋裹着。
见她出来,他几步迎上来,把伞塞到她手里,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怀里的画册,是她前几天和他闲聊时随口提过,一直想看却没机会买到的的《雪国》。
雨水濡湿了他半边衣衫,他却咧开嘴笑,漫不经心地说:“在书店看到的,想到你就买了,精装限量版。”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幺轻轻触动了一下。
而后两人同在一把伞下,身体靠得很近。
陆承昀一贯风流倜傥的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羞涩。
他俯近,滚烫的气息裹挟着低沉嗓音,直抵耳心:“我喜欢你,小薇。”
后来的日子像浸在蜜里。
分手是填报志愿那天。陆承昀拿着M国顶尖大学的金融学院offer,眼睛铮亮地跟她说未来:“等我读完大学就回来,到时候……”
秦汀薇却低着头,轻声打断他:“我们算了吧。”
他似有无奈,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为什幺?我们可以异国恋。”
“太远了。”她不敢看他,声音发颤,“你的路是往天上走的,而我不是。”
其实心里藏着半句没说。她怕,因为她知道他家世优越,在更广阔的世界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
陆承昀终究没有再挽留。再后来,他的朋友圈不断出现陌生的街景,陌生的面孔。直到今天她发现她的预想都是正确的。原来他身边,已经有了能一起在雪地里牵手拥抱的人。
手机屏幕渐渐暗淡,映出她自己的脸。
屏幕里,红肿的眼睛蓄满泪水,天穹破漏般倾泻而下,止也止不住。湿了脸颊,也湿了心。
她疲惫地擡手按灭屏幕,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伤痛的回忆,掺杂着下午发生的意外,种种思绪,让她的神经混乱。
这晚,她睡得极浅。仿佛枝头落雪,轻轻一颤,便会惊扰了她那本就不安稳的梦。
翌日清晨,雪光透过玻璃窗上的薄雾,照亮了屋内。
一片清冽荒凉之感无声弥散。
秦汀薇摸开手机点开微信,还是没有新的消息。
雪后干冷刺喉,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寒意迫使她忙不迭拉开衣柜,翻出一件厚羊毛外套来暖和。
走到卫生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白上盘错的红血丝,是昨晚失眠的恶果。
她掬起流水扑面,尖锐而短暂的冷水,让大脑瞬间清醒。
简单早餐下肚后,秦汀薇走到里间的陶瓷区,台灯的光在桌面上投射出暖黄的弧光,罩住摊开的资料袋。
她打开电脑里的古陶瓷成分数据库,手指轻轻拈起那块拓山坞遗址的青瓷残片。
器物的口沿处釉薄,泛着青黄。
腹部釉厚,因铁元素富集而凝着青灰,垂流的痕迹像被冻住的雨丝。
秦汀薇想起资料里写的笔记。
越国瓷釉的层次多是浸釉与刷釉的差别,或是火膛边的高温催得釉料流动性增强,形成釉层堆积。
她把这些釉色的特点成因,一一对应记录下来。
笔尖在本子上划过,等之后与已经建立的釉色层次的时序演变匹配。
这是苏教授要的东西。
教授带领的团队做着地层叠压关系判断器物年代的工作,还需要蹲在实验室模拟越国窑炉烧制过程,来验证不同胎釉配方、窑温及气氛对釉色层次的影响。
她得在开学前赶出来。
研究了快四个小时,秦汀薇缓缓放下手里的放大镜,手腕转了半圈,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低头时,她看见手指的指甲缝里嵌进了些土屑,磨着有点痒。
指甲边缘有道细微的划痕,结了层透明的薄痂,沾着点陶粉,像落了片碎瓷。
她站在洗手台前,将双手置于水流之下,仔细地揉搓着每一根手指,直到确定手上没有一丝污垢,才拿起一旁的毛巾,轻轻擦干手上的水珠。而后她顺势擡起手,用掌心在后颈处轻轻按压。
吃完中饭,她像一只慵懒的猫咪,窝进柔软的沙发里放松。
片刻,秦汀薇又坐回桌前,继续被打断的研究。
她呼吸放轻,生怕气息模糊了釉面的开片。安静地仿佛与周遭的世界隔绝。
台灯持续照了许久,她那清霜似的白色皮肤又粘上了浑浊。
身体也逐步发出了抗议的信号。眼仁如被针扎,隐隐作痛。指尖变得僵硬,虎口处好似被毒蛇咬发麻,连带着肩膀也沉甸甸的。
秦汀薇疲惫地擡起头,不经意间望向了窗外。
月色轻轻涂抹天幕,将其染成了深邃而神秘的蓝黑色绸缎。
这才如梦初醒般惊觉,原来夜已吞没了万物,她的心有些乱了。
三天过去了,她打开手机,屏幕上好友消息那一栏显示过期状态。
或许对方只是太忙了,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想必每天都被万般事务缠身,有处理不完的会议和应酬,又怎幺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呢。
她安慰自己,不能轻易把对方当成戏耍自己的人。
这件事情随着残片上的釉色研究,慢慢淡了。就像窗台上的积雪,日晒风拂着,终会化干。
——
三月,乍暖还寒。
风还带着料峭,吹得柳枝新抽的嫩芽簌簌晃。
秦汀薇起得很早,出门时,残落在地上的樱花瓣还沾着昨夜的露水,粉白柔软,被风卷着贴在帆布鞋边。
租的房子离学校近,她穿过两条栽着香樟树的巷子就到了教学楼。
路过蜃云湖时,水汽漫上来,带着水草的湿意,她深吸一口气,感到清甜。
她穿了件素白衬衫,长发披肩,发间别着米白色的针织发圈,显得温婉优雅。
进了陶艺教室,秦汀薇按老师教的步骤系好灰色围裙,手腕搭在柔软的布料上。工作台静静地弹落着浅咖色帆布、擀面仗、雕塑刀、修坯刀、浸了水的海棉等。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还有压泥机嗡嗡低鸣,像支沉缓的调子,悬绕在空中。
她双手细致地修饰着一块浅棕色陶土,想塑成樱花花瓣的外型。
右边传来赵娴芝的声音:“汀薇,你看我这壶嘴是不是太歪了?”
赵娴芝是她的邻座,第一天就自来熟地搭话。
聊着聊着发现两人住的很近,只是赵娴芝和男友祝可玦合租。
赵娴芝翻出手机,给秦汀薇看屏保上的男生。书法系的清雅俊男端坐在古朴的书桌前,手持毛笔,笑得不染浮华。
她说做个漂亮的茶壶当作礼物送给她的男朋友。
赵娴芝拿着个小巧的茶壶坯,愠声喃喃道:“这个带竹节纹的很好看,但我总捏不好……”
秦汀薇抿唇笑,指尖转着陶泥:“竹节的弧度可以再收收。”
她话不多,赵娴芝却爱跟她聊,叽叽喳喳,停不下来,像只小麻雀。
秦汀薇只浅浅地笑。
两人加了微信,互相在理论课帮忙占座位。一个热闹一个沉静,倒也融洽。
这天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课依旧枯燥乏味。
下课铃刚响,赵娴芝迅速地收拾东西:“今天不和你去食堂啦,祝可玦来接我。”她拽着秦汀薇的胳膊晃了晃,“有空请你喝那家新出的脆脆奶芙。”
“好吧。”秦汀薇哂笑。
两人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分开了。
秦汀薇转身独自往京大校门口走,刚到路边准备回家。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香樟树荫下,车身锃亮,映着头顶的碎云。
驾驶座的门开了,男人从后座走下来,身姿颀长,举止间透着沉稳。
他穿了件修身的黑色夹克,拉链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浅蓝色衬衫的领口,直筒西裤熨贴着长腿。
风忽然大了,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两人隔着几步远,她的身高在女生里算中等了,有168cm,但也只是刚刚到他的肩膀。
这样的秀色,秦汀薇禁不住多看了一眼。
目光恰巧撞在一起,她才从久远记忆中辨认出那张面孔。
是之前递名片的人。
“又见面了。”宋屹安先开了口,声音被风滤过,带着点低哑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