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殿内,楚皇正批阅奏章,指尖漫不经心摩挲着玉扳指。
“皇上,长都公主奉诏觐见——”大总管高声通传。
凤云岫迈入殿门,楚皇连眼皮都未擡一下。
“儿臣参见父皇。” 凤云岫屈膝行礼,赤金色深衣长裙委地,华贵雍容。
御案后的人才 “嗯” 了一声,“起来吧。”楚皇合上帝子课业簿,叹气道:“你三弟昨日骑射又退了步,倒是你,前几日坠河伤了腿,如今可好些了?”
“劳父皇挂心,儿臣腿伤已无碍。”
“无碍便好。”男人眼底没半分暖意,反凝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父皇自幼重男轻女,天家之子,男儿本就承载江山社稷。前世凤云岫早已习以为常,而今重生归来,心只剩身为人父的漠然刺骨冰凉。
“近日新科状元林景渊,你当有耳闻 —— 林相的族侄,你落难那日他也在场。”
她还记得,林景渊正是倚仗林相提携步步高升……凤云岫喉间泛起涩。
“朕听闻,他连夜搜救一日不息,仁德兼备,恪尽职守,文武双全,实为可用之才。”果然,下一刻便听父皇道:“你年已及笄,婚事宜虑,你觉得他如何?”
凤云岫的心猛地一沉,却很快稳住心神。她道:“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楚皇的眉峰当即皱起,凤云岫躬身,将姿态放得更低:“林状元虽才学出众,却刚入仕途,根基未稳。即便儿臣不应挑拣,父皇常教儿臣‘顾全大局’,儿臣岂敢因一己姻缘,碍及父皇为太子铺路之筹?。”
楚皇默然不语,指节轻叩紫檀案面,殿内唯闻更漏嗒哒之声。
凤云岫低垂螓首,心知父皇已听进此言。这人从不在乎她的意愿,只在乎所谓未来执掌后的天安国。
她悬心稍定,继而婉转续道:“且儿臣刚经历坠河之厄,若此时颁下喜讯,恐于礼不合。”凤云岫故作咳了几声。
默然片刻,楚皇看她犹带病色的面容,终是缓声道:“罢了,此事暂置。确是朕思虑未周。”语气略转缓和,“你身上带伤,当好生将养。退下吧。”
“儿臣遵旨。”凤云岫行礼如仪,未泄半分松懈——她明白,这不过是暂缓之策,父皇绝无可能放弃以她姻缘换取朝堂权衡。
待她踏出殿,听见天际鸟鸣啁啾,不知终要飞入哪位贵人的金丝笼中。这一世,她的姻缘、她的人生,可能由得凤云岫自己破开这重重桎梏?
走着出去,宫道忽有一道官服身影快步转出,“长都公主留步!”寒刃相向,将那人拦在了三步之外。
凤云岫脚步倏停,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以此刺痛,方能压住心头翻涌欲出的恨意。
来人是林景渊。
这身七品县令的绿的官袍,比起记忆中他后来飞黄腾达时所着的朱红,自是卑微许多,看似温良恭俭的皮囊,那双总盛满虚伪关切的眼睛,竟与前世分毫无差。
林景渊见凤云岫专注盯着自己,自以为精心打理的皮相入了公主眼,心里得意,温厚道:“臣,昌平县令林景渊,参见公主殿下。听闻殿下今日入宫面圣。臣恰在附近当值,便想着在此等候,看看殿下腿伤是否大安。”
好一副臣子摸样。
他垂着头,却迟迟不等温言道谢,或是至少一句“有心”。半晌过去擡头才发现,公主已漠然径自向前行去。
林景渊一急,忙快步追上,“殿下!等下...”
凤云岫见这人纠缠不休,横瞥他一眼:“你是干嘛的。”如同对待突然出现此处的闲杂人。
林景渊愈发显得情真意切:“前日殿下凤驾在昌平境内遇险,臣身为地方父母,连夜带着乡勇搜救至天明,只盼殿下平安。如今见殿下无恙,臣心中大石才算落地。”他不明凤云岫会如此高傲,竟和传闻的性情柔婉不一样。
“哦?是你所救的本宫吗?”
林景渊的脊背猛地一僵,“臣经最大努力,可是...”
“你是什幺人?当值之余,还有心思管本宫的闲事!”凤云岫怒道。想起被这贱人这番“赤诚”所惑,无辜早死,一股戾气翻涌她强自压下,摆着威仪姿态。
林景渊慌乱,立马跪地辩解:“臣不敢!臣只是…… 只是忧心殿下,便多嘱咐了几句,并非有意越权。”
“忧心?” 凤云岫嗤笑,“林县令倒是清闲得很。既有这份闲心,不如好生回去治理你那昌平县!本宫在你辖地之内出事,难道你能脱得了干系?”
林景渊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幺,可不敢对上凤云岫那双满是寒意的眼睛。
彻骨的厌恶,仿佛他是什幺脏东西,多看一眼都嫌脏。
凤云岫不再看他,“派遣御史台专人,好好查一查昌平县的治安底细。届时,还需林县令从旁协助,务必——拔除祸根。”
此言一出,林景渊如遭雷击,他猛地想起自己暗中收受的几笔赃款,藏得极其隐秘,公主怎幺会知晓……?
林景渊攥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眼底的温和早已褪去,心底满是阴鸷。
凤云岫连半分余光都未曾给他,登上步辇。仪仗缓缓起行,林景渊死盯着那行人离开。
寒刃询道:“殿下,是否即可回宫?”
凤云岫:“花映桃醒了?”
寒刃:“下人尚未传来消息。”
“不急,去拜见虞后。”凤云岫还未急着走。
自从那虞夜薇入了后位,凤凰宫总浸着一股子沉水香混着蜜合香。凤云岫方至主殿外,便听得内间隐约传着低叹的笑语,混着锦缎摩擦的细碎声响。
父皇年事已高,新后正值盛年,妖娆多情。凤云岫知晓此刻不宜即刻打扰。
凤云岫驻足未及片刻,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出来,约莫十六七岁,鬓边碎发沾着薄汗,脸颊绯红欲滴,双手还在慌乱地拢着微敞的衣襟,胸口的红痕印颜色鲜艳。
她擡头撞见凤云岫,惊得身子一僵:“奴、奴婢参见长都公主殿下。”气息都还没喘匀。
恰在此时,暖阁内传来一道慵懒婉转的女声,带着几分嗔怪:“小兰心啊,怎的这般毛躁,手这样凉?”正喊着这宫女。
寒刃先掀帘入内,暖阁里的麝气愈发浓郁,熏得她皱眉。
“是云岫来了啊。”虞夜薇身着粉霞色交领襦衣,身段婀娜地半倚在软缎榻上,见来人,她随意拢了拢外罩的素薄纱。她朝那仍愣在门边的小宫女摆了摆手:“且先退下,迟些再来。”小宫女面红更甚,忙退去。
凤云岫行礼:“儿臣参见母皇,母皇圣安。”
“起来罢,”虞夜薇轻笑,纤手轻拍榻沿铺着的暗纹锦毯。
凤云岫依意上前,与她隔着一方小桌坐下。
“前儿听说你在昌平受了惊,身子可休养好些了?”
凤云岫:“劳母皇挂心,已无大碍。”并非亲生母女,不过是场面上的寒暄罢了。
“有心了,还特地来问安。”虞夜薇摆茶盏给凤云岫,添了杯温好的花露,似要长谈:“你那表亲韩小郡主,可有日子没进宫找哀家。估摸着啊,又是去你那青宫了。”
凤云岫想起府里的花映桃,只道:“儿臣回宫便命她来给母皇解闷。”
虞夜薇轻笑一声,摇上的珍珠晃得欢:“不必你麻烦,前儿御膳房做了她最爱的芙蓉糕,过几日我瞧她时,顺手带去便是。”目光落在凤云岫面上,媚眼如狐,似能窥透人心,“小郡主向来喜欢你青宫里的新鲜玩意儿,刚巧,我也有些好奇。”
“是什幺样的孩子,救了大皇女的命?”
凤云岫品了最后一口茶,花茶凉后,涩意渐显,隐有苦味蔓延喉间。。
不枉是太子生母,后宫的消息,这后宫中的消息,竟比朝堂文书传得还快、还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