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时节,空气总是湿漉漉的,黏在皮肤上,带着草木疯长和泥土微腥的气息。小镇的青石板路被经年累月的脚步磨得光滑,在细雨中泛着幽暗的水光。
顾霆勒住马缰,高大的黑色骏马在他身下喷着响鼻,蹄铁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打破了小巷的寂静。他此次南下巡查漕运,途经这处水乡小镇,事务本已毕,原该即刻启程返京。却鬼使神差地,听驿站老吏提及镇上有一位声名极好的“女神医”,尤擅妇科及调养之道,附近州府的夫人小姐都慕名而来。
“那位夫人啊,姓楚,模样生得极好,心肠更是慈悲,穷苦人看病常常分文不取……”老吏絮叨的话语像一枚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顾霆心底最不敢触碰的角落。
楚……夫人……
一个荒谬又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十年了,他踏遍南北,寻遍踪迹,却始终石沉大海。她怎幺可能出现在这偏僻的水乡小镇?还成了什幺……女神医?
理智告诉他这绝无可能,但那双握着缰绳、曾在千军万马中亦稳如磐石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一种混合着极度渴望和恐惧战栗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死死绞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循着那模糊的指引,来到了这间位于巷尾的医馆。门面不大,白墙黛瓦,与其他民居并无二致,只门口悬挂着一块原木匾额,上面用清秀却有力的字刻着“济仁堂”三字。窗明几净,隐隐有药香透出,宁静平和。
顾霆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独自一人站在微雨中,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惶然。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擡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门内光线略暗,却更显清净。药柜高耸,散发着甘草、柴胡、当归等药材混合的苦涩清香。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药童正在低头碾药,听到动静擡起头来:“这位爷,您是看诊还是抓药?”
顾霆的目光却越过了小药童,死死钉在了堂内最深处的那张诊案之后。
一个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在药柜前踮脚取着什幺东西。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乌黑的头发简单挽成一个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身姿纤细,却挺拔如竹。
仅仅是一个背影。
顾霆的呼吸骤然停止。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抛入万丈高空。
不会错……纵然过了十年,纵然只是一个背影……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女子似乎取到了需要的药材,转过身来。她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从门口流入的天光之下。
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二十六岁的她,褪去了十六岁时的稚嫩青涩,面容舒展,风致宛然。肤色是健康的莹白,眉眼间沉淀着宁静与从容,昔日那双总是带着怯懦或痴缠倔强的眼眸,此刻清澈明亮,透着一种独立的、沉稳的力量。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平静,充实,甚至……有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脱离了樊笼的自由气息。
楚凝。
真的是她。
一瞬间,顾霆只觉得天地寂静,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倒流回四肢百骸。十年来的悔恨、焦灼、寻找、绝望、愤怒、还有那无数个在替身身上寻求慰藉却徒劳的空虚夜晚……所有情绪如同火山积压的岩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将他所有的理智焚烧殆尽!
楚凝显然也看见了他。她脸上的恬静淡然在瞬间凝固,如同精美的瓷釉出现了裂痕。明亮的眼眸中闪过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浓重的警惕和疏离。她手中的药包“啪”地一声掉落在案上,几味药材散落出来。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噼啪作响。
那小药童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楚先生?”
良久,还是楚凝先恢复了镇定。她缓缓吸了一口气,手指微颤地整理了一下案上的药材,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里之外的隔阂:“这位爷,您是看诊,还是抓药?”
这疏离的语气,这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彻底激怒了顾霆。滔天的怒火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一种毁灭性的冲动。她怎幺敢?她怎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她怎幺敢装作不认识他?她知不知道他这十年是怎幺过的?!
“楚、凝。”顾霆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和血沫。他一步步向前走去,高大的身躯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阴影逐渐将楚凝笼罩。
楚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强装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国公爷,别来无恙。”她认出了他,却用最客套的称呼划清界限。
“别来无恙?”顾霆低低地笑了,笑声沙哑而骇人,“托你的福,这十年,我‘好’得很!”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楚凝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做什幺?!放开!”楚凝吃痛,用力挣扎,眼中终于露出了惊惧和愤怒。她不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庶女,十年的独立生活赋予了她反抗的勇气。
“做什幺?”顾霆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猛地将她狠狠拽向自己,“我来带你回去!回你该待的地方!”
“你疯了!顾霆!放开我!我哪里也不会跟你去!”楚凝拼命抵抗,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红痕。她的反抗更是火上浇油。
“由不得你!”顾霆彻底失去理智,弯腰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扛上肩头!
天旋地转!楚凝惊呼一声,胃部被顶在他坚硬如铁的肩膀上,难受欲呕。“放开我!放开!顾霆!你放开!”她用力捶打着他的后背,双腿奋力踢蹬。
那小药童吓傻了,呆立原地。
顾霆对楚凝的踢打恍若未觉,扛着她,如同猎豹扛着猎物,大步流星地穿过堂前,径直走向医馆后连接着的小小内室——那显然是楚凝平日休憩的地方。
“砰!”他一脚踹开内室的木门,又反脚狠狠踹上!
内室布置得简单雅致,一张床榻,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窗台上还养着几盆清新的药草。此刻,这方宁静的天地却即将被暴力和欲望彻底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