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玄关一侧摆放着一条造型极简的深色乌木长凳,光洁得几乎看不到使用痕迹,更像是一件陈列品。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烟丝味。

客厅极其宽敞,铺着厚实的深色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扶手是光滑冰冷的实木或金属。楼上的走廊又长又深,两侧房间门整齐划一,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沈芳宁的声音像是浸过了糖水,黏糊糊的,不是他们记忆中的清越语调。

“这是小衍。你要叫他哥哥哦,楚连。”

她伸手想把躲在他身后的沈楚连往前轻推。

沈楚连的手指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旁沈辞的衣角。

怯生生地擡眼,望向沙发方向。

林昭衍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穿着一身崭新的、带有醒目logo的运动装,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篮球。

他似乎对眼前的“认亲”戏码毫无兴趣,眼睛盯着墙上那台巨大的、播放着嘈杂动画片的液晶电视。

嘴角撇向一边,带着一种与十三岁年龄不符的、毫不掩饰的倨傲与漠然,仿佛他们是闯入他领地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虫子。

沈芳宁似乎有些尴尬,笑容僵了一下,旋即又堆起更浓的笑意,试图缓和气氛:

“小衍平时喜欢运动,以后你们可以一起玩……”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来,妈妈先带你们去看看房间,在二楼……”

她话音未落,正准备领他们走向楼梯时,楼梯上方传来了脚步声。

林昭衍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抱着篮球,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身高已经蹿得颇高,几乎与沈辞持平,眼神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恶劣的挑衅。

目光在沈楚连紧紧攥着沈辞衣角的手上扫过。

沈芳宁站在她身后,轻声催促着他:

“叫哥哥。”

沈楚连望了沈辞一眼,他脸上没有什幺表情。

“哥哥。”

她的嗓音清脆,怯生生的,微擡起头,看着眼前嚣张跋扈的男生。

“新来的?”

林昭衍声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和刻意拖长的懒洋洋的调子,

“乡下来的土包子也配叫我哥哥?”

篮球在他指尖熟练地转动着,那鲜亮的颜色像一团跃动的、不祥的火焰。

沈辞的身体绷得更紧了,将沈楚连完全挡在身后,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睛,深不见底,骤然结了一层薄冰。

“小衍!怎幺说话呢!”

沈芳宁出声呵斥,比起训斥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表演。

林昭衍嗤笑一声,目光掠过沈芳宁,觉察到沈辞细微的动作后,直接钉在他身上。

他虽未长开,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却带着十足的恶意:

“听说你学习很好?以后是不是想赖在我家吃白饭啊?”

就在那一瞬间,他手腕猛地一用力,那颗崭新的、沉重的篮球带着风声,径直地砸向沈楚连。

太快了!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迎面撞来!

“砰!”

一声闷响。不是砸在她身上。

沈辞在最后一刻猛地将她完全扯到身后,用自己的肩膀和胸膛硬生生挡下了这一记重击。

篮球砸在他单薄的胸膛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然后弹开,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沈辞被打得踉跄了一下,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但他立刻稳住了身形,猛地擡头,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清晰的、冰冷的怒火。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攥紧拳头就要上前。

“沈辞!”沈芳宁失声惊叫,一把死死拉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臂的肉里,

“别冲动!他是你弟弟!他不懂事,你让让他!”

弟弟?不懂事?让让他?

沈楚连躲在哥哥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看着母亲紧紧箍住哥哥的手臂,看着那个施暴者脸上得意又轻蔑的冷笑,看着哥哥因愤怒和隐忍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这个世界,和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的世界,彻底割裂开来。

——

林宅的客房很大,大得空荡。雪白的墙壁,崭新的家具,散发着木材和油漆的混合气味,陌生而冰冷。

“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碎得不成调。

沈辞垂下眼睫,看了看自己的伤处,表情很淡,仿佛那不属于他。

他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弧度还未形成就已消散在唇角,只余下一片疲惫的苍白。

“没事,不疼。”

他说,声音低哑。

骗人。怎幺可能不疼。

沈楚连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鼓起勇气,伸出微微发颤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上那伤痕的边缘。

她的触摸轻得像羽毛,沈辞的身体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她低下头,凑近那片伤痕,像小时候无数次他安慰她那样:

轻轻地、一下下地朝着那淤痕吹气。

微凉的气流拂过滚烫的皮肤,带去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上的慰藉。

然后,她开始哼唱,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断断续续:

“吹吹…痛痛飞…飞走了…就不疼了…”

这是以前,她磕碰了膝盖或摔破了手心时,沈辞总会把她抱在怀里,一边对着伤处轻轻吹气,一边低低哼唱的。

她越是吹气,越是唱着那熟悉的调子,眼前的淤痕就越是清晰,越是狰狞。

它所代表的冰冷现实——林昭衍恶意的笑,母亲偏袒的阻拦。

童谣的调子最终扭曲在了喉咙里,化作了低低的啜泣。

“别哭…”沈辞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更深重的疲惫。

他伸出手,似乎想像以前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动作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略显笨拙地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是他保护不好她,让她伤心。

“哥,是不是很疼……”

沈楚连伸出手臂,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清瘦的腰身,把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胸膛,又不敢真的压到他的伤处。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他。

她细微的、克制的啜泣声像羽毛一样搔刮着他的耳膜。

他的手臂擡起,悬在半空,落下不是,收回也不是。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张力。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急促而慌乱,紧贴着他的。

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沉重而混乱,撞击着那片新鲜的淤伤,发出无声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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