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来了个生面孔!”一个半大孩子冲进来喊道,“看着年纪不大,穿得破破烂烂,但细皮嫩肉的,不像咱庄稼人!”
屋内众人顿时骚动起来,几个汉子交换着眼神,悄然摸向身边的棍棒和柴刀。
女子微微蹙眉,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走出屋门,暮色中只见几个村民围着一个跌倒在地的身影。那是个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浑身泥泞,衣衫破损多处,露出底下的皮肤确实白皙异常,不像常年劳作之人。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此刻因恐惧而睁得很大,但深处却藏着某种令人心惊的倔强与冷冽。
“哪儿来的小子?摸进我们村想偷东西?”横肉汉子厉声喝道,手中的柴刀在暮色中闪着寒光。
少年咬着下唇,不答话,只是艰难地想爬起来。他的腿似乎受了伤,动作迟缓而痛苦。
“问你话呢!”另一个汉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少年重新跌回泥泞中。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低笑。饥饿早已磨灭了人性中最基本的同情,一个落单的外来者,在他们眼中与猎物无异。
女子静静地观察着。她的目光掠过少年破损却质地不错的靴子,修长干净的手指,以及尽管狼狈却依然挺直的脊背。这不是普通流民。
“看他细皮嫩肉的,够吃好几顿了...”有人小声嘀咕,引来一阵附和。
少年的脸色瞬间惨白,眼中终于浮现出真实的恐惧。他下意识地向后缩去,但身后已是围拢的人群。
“等等。”女子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她缓步上前,在少年面前蹲下,平静地注视着他:“你从哪儿来?”
少年警惕地看着她,嘴唇紧闭。
“看你不像寻常百姓,怎幺会流落到这里?”女子继续问,声音温和,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少年犹豫片刻,终于哑声开口:“逃难来的。家人...都死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尽管沙哑,却依然能听出良好的教养。
女子目光微闪,注意到他腰间露出一角的玉佩,虽然沾满泥污,但雕工精细,绝非寻常人家之物。
“你腿受伤了?”她问。
少年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腿。裤腿已经被血浸透了一片。
他没想到自己逃亡的过程中,被猎人的捕兽夹夹住。
女子站起身,转向村民:“让他跟我走吧。我那还有点草药。”
横肉汉子立刻反对:“宋先生,这外来人来历不明!万一惹来麻烦...”
“有什幺麻烦?”女子轻笑一声,“这世道,谁不是苟且偷生?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有什幺分别?”
她转头看向少年,目光深邃:“你说是不是?”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被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震慑,一时忘了回答。
几个村民还想说什幺,女子却已伸手将少年扶起:“还能走吗?”
少年借力站起来,腿上的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但还是点了点头。
女子不再多言,搀着他向自己的小屋走去。身后,村民们交换着不甘的眼神,但似乎对这位“宋先生”有所忌惮,终究没再阻拦。
那是一座位于村尾的简陋茅屋,比大多数村民的房子还要破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屋内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几乎别无他物,却有许多卷竹简和纸册整齐地堆放在墙角,显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女子扶少年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打来清水,小心地为他清洗伤口。
“箭伤?”她瞥见伤口形状,挑眉问道。
少年身体一僵,没有回答。
女子也不追问,熟练地撒上草药粉末,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伤口。整个过程少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谢谢你。”包扎完毕,少年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犹豫,“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姓宋,村里人叫我宋先生。”女子淡淡答道,起身洗了手,“你呢?”
少年沉默片刻,轻声道:“赵七。”
女子笑了笑,没戳破这明显的假名。她拿起桌上的粗粮饼子递给他:“吃吧。虽然不好吃,但能活命。”
少年犹豫了一下,终究接过来,开始小口小口地吃,尽管饿极了,吃相却依然斯文。
女子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之前未编完的草编,手指翻飞:“刚才那些人,不是坏人,只是饿疯了。人饿极了,什幺事都做得出来。”
少年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擡眼看向她:“你也饿过吗?”
女子手上的动作不停,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饿过。比那更糟的事情,也经历过。”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草叶摩擦的细微声响。
“你为什幺救我?”少年突然问,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明明看出了我不简单,不怕惹祸上身吗?”
女子终于完成了手中的作品——一只精致的草编蜻蜓。她将它放在桌上,擡头迎上少年的目光。
“因为我觉得,乱世之下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少年怔住了,似乎没料到如此直白的回答。
女子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这世道,好人活不长。想活下去,就得有点与众不同。”
她转身,目光落在少年腰间的玉佩上:“比如,一个落魄却依然戴着价值连城玉佩的少年。又比如,”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个应该成为白骨的人。”
少年猛地睁大眼睛,手中的饼子掉在地上。
“别怕”她轻声说,仿佛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中的名字,“我不是山野精怪。”
屋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
少年呆坐在那里,手中的草编蜻蜓仿佛有千钧重。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