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云顶半岛的轮廓在奶白色雾霭中显得柔和。
利筝的车像一枚沉静的黑色卵石,嵌在街边。
后座并排放着两只藤编食盒。
她没有提前预约他的行程,只低头敲下一行字:「下楼。穿运动鞋。」
几乎在她放下手机的瞬间,屏幕一亮:「好。」
七点零五分,他穿过晨雾走来。穿一件柔软炭灰色圆领羊绒衫,底下是再简单不过的灰色运动裤,和白色运动鞋。
他没戴眼镜。看上去刚洗过脸,额前黑发稍显湿润,有几缕随意搭在眉骨上,削弱了平日的冷峻。
他走得不急,眼神清定,像刚浸过冷泉的山石。
他径直走向她的车,拉开车门坐进来,带进一身干净气息。
车内有淡淡咖啡香和食物的温暖。
利筝将保温盒递给他,里面的全麦面包夹着流心水波蛋、牛油果泥和烤鸡胸肉,旁边小格子里是洗净的莓果。
她又递给他一杯热拿铁。
两人在静谧中吃着早餐,只有细微咀嚼声和车窗外逐渐苏醒的市声。
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气氛安宁,恰到好处。
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利筝发动车子,驶入清晨的车流。
“今天我们去爬山,”她目视前方,语气随意:“乌山。”
乌山是云城枕畔的一块绿肺,不高,却自有其灵秀。古老的青石栈道被岁月打磨得温润,深深嵌入苍翠山体。空气清冽得像冰镇过的泉水,足以让人舒展筋骨,涤荡心胸。
周以翮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一瞬。
“好。”
车停在山脚。周以翮拎起装有午餐的藤编篮,两人沿石阶缓步而上。
山林只余下脚步声和偶尔掠过的鸟鸣。
利筝停下来,目光落在石阶缝隙里。
“看这些蕨类,”
她声音融进风里:“也不知道是哪阵风把孢子吹到这石缝里,它们就在这里活下来。石头压着,就长得慢些,扭曲些。”
她顿了顿,随口分享一个无足轻重的发现:
“有时候觉得,活法,大概就是在没得选的地方,找出那幺一点点能让自己喘气的缝隙。”
周以翮安静听着,视线顺着她的话,瞥向那丛在坚硬石缝中蔓延的、倔强的深绿。
半山平台,一座古旧小亭子挑出飞檐。旁边的茶寮冒着白色水汽。
他们坐下来,要了壶清茶。
不远处,有人在山壁旁一方古老石炉前静静站立,手中细香升起一缕极淡的烟,曲绕着上升,然后被山风揉碎,消散在苍翠背景里,像无声的、仅献给自己的沉思。
利筝望着那缕最终散尽的烟,轻声说:“饿了吗?吃饭吧。”
周以翮打开食盒,里面是色彩搭配悦目的中式便当:白米饭上撒着少许黑芝麻,旁边整齐码放着葱油蒸鲈鱼块、清炒荷兰豆、虾仁炒蛋,还有一小角柠檬蛋糕。
利筝并未动筷,只是看着周以翮夹起第一块鱼肉,细细品尝。
她目光掠过他的喉结,留意着他咀嚼时的节奏变化。
周以翮看向她:“用了鸡油菌一起蒸?”
“嗅觉很灵。”利筝唇角微扬,这才拿起筷子,“一点点,提鲜。”
他颔首,又尝了一口虾仁:“火候精准。”
“毕竟要配得上周医生的味蕾。”
周以翮将自己食盒里的虾仁拨了一半到她碗里,“补充体力。”
他又说:“很好吃。”
利筝轻笑,坦然接受了他的投喂和那句简短赞美。
她舀起一勺虾仁炒蛋,望向山峦:“不知道一会能不能看到白孔雀开屏。”
“它今天心情应该不错,”
“而且,遇到了想为之开屏的对象。”
利筝转回头,眼波流转,故意拖长语调:“哦?原来周医生也懂孔雀的心事?”
周以翮擡眼,目光与她含笑的眼神轻轻一碰,并未回答。
他将最肥美的那块鱼肉,放入她的食盒。
山风吹过,檐角的石雕小兽好像也在抿嘴笑。
午后,他们去了山腰处的野生动物园。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沙地投下斑驳光点。一只耳廓狐蜷在假山下打盹,尾巴偶尔扫动。
利筝停下脚步,扯了扯周以翮的袖子,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个气声的“嘘——”。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示意他看向旁边一处模拟自然栖息地的开放围场。
那里,一只小熊猫正抱着蓬松的大尾巴在树枝上打盹,圆滚滚的身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周以翮顺着她视线看去,那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实在憨态可掬。
他目光却不自觉移回身边人的脸上。
此刻的她正笑着,眼角眉梢都舒展开,那份明媚几乎要让人忽略她眼尾潜藏的倦意。
她努力维持着这份鲜活,像一颗快要透明的浆果,被晚风轻颤着悬在枝头。
他视线从她含笑的眉眼,滑过她微微翘起的鼻尖,最后落在她那张润泽的唇上。
利筝似乎察觉到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转回头看他,眼里带着未散的笑意和一丝询问。
周以翮没有回答那个无声的询问。
他只是自然而然地、缓慢低下头,温热掌心托住她的脸颊,拇指极其温柔地抚过她眼下。
然后,他的吻落了下来。
先是轻轻印在她微凉的眼尾,接着是鼻尖。
最后才复上她的唇,像品尝一颗即将坠落的果实。
稍稍退开时,他的额头轻抵着她的。
“别太累。”他说。
他们终于登顶时,天色已近黄昏,山顶平台空旷、安静,只寥寥几人正准备下山。
山风立刻变得汹涌,吹得她鬓角发丝飞舞。
“明天晚上,云巅基金会有一场晚宴。”
她短暂停顿,目光落在沉落夕阳上,“我需要出席。”
话音刚落,周以翮问:“几点结束?”
利筝的视线仍在远方,没有回答。
周以翮转过身,面向她,眼神专注。
“我的会议五点半结束。”
他继续说:“如果你不介意一个刚从学术争论中脱身、或许还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男伴,我们可以直接在宴会入口见。”
山风掠过他们之间的空隙。
她极轻地颔首:“好。”
最后一缕金光沉入地平线。
他们并肩立于渐暗的山顶,像两座彼此守望却根基独立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