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亚太文化遗产保护慈善晚宴。
訇逦大道86号·云顶艺术中心。
建筑前身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海印银行俱乐部。历经修缮,布杂艺术风格的骨骼被完整保留,并在当代被赋予新使命:成为亚太地区文化资本最隐秘的沙龙。
通往此处的车道提前三小时即告净空。
科林斯柱廊前,安保人员视线如仪器,校准每份请柬与它所代表的身价。
所有宾客及其随行人员的电子设备,皆在入口旁厅被妥善留置。
沿旋转门而入,是挑高近十八米、曾经作为票据交易大厅的主厅。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顶部经过复原后的、繁复恢弘的镀金格子天花。
时空在这里被巧妙折叠,旧日的金融野心与今日的文化权力在此无声交汇。
光线被精确计算,只聚焦于寥寥几件展品,让大部分交谈区与回廊沉入优雅的昏昧。
宾客面容多在明暗交错间。
空气里浮动着杜松子酒的冷香,以及一种精心维持的、礼貌的疏离感。
这是一个信息黑洞,一个被严格守护的舞台。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属于此刻,只属于在场的人。
那辆黑色轿车无声滑过雨后的车道,在艺术中心门廊阶梯前停稳。
侍者上前拉开车门,她微微倾身,珠灰色缎面长裙在夜里淌过一道光。
除了腕间那枚白金链表,周身再无多余饰物。
她擡眼,看见周以翮已等在宴会入口处。
他背对门内流泻出的暖金光辉,面朝廊前被雨水浸透的夜,铁灰色西装几乎要融进深色石墙。
他迈步,沿着台阶走下,来到她面前。
“等很久了?”她问。
“刚到。”他回答,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从她梳拢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她裸露的肩颈,最后落回她眼底。
他微微屈起手臂。
“我们进去吧。”
她伸手,轻轻挽住他。
“好。”
寒暄伊始。利筝对周以翮的介绍,清晰、不留余地:“周以翮,我的交往对象。”
周以翮的表现无可指摘。握手,颔首,必要的交谈点到即止。
大多数人在礼貌的探究后,便明智地收敛起好奇心,转而谈论起场内的艺术品或市场风向。
然而,总有人知晓更多。
当一位与利筝相识多年、以眼光毒辣着称的画廊主夫人微笑着打量周以翮时,气氛有了微妙的浓度变化。
“利筝的眼光总是这幺独到,”夫人唇角弯着完美的弧度,目光掠过周以翮,再回到利筝脸上,“能发现永恒之美。”
“永恒”一词,在此语境下显得意味深长,几乎是一句优雅的调侃。
利筝向周以翮贴近半步,肩臂与他轻轻相触,“夫人说得对。这需要耐心和…运气。”
她侧过头,目光与周以翮短暂交汇,“不过,永恒的美,更像是发现‘不容错过’时,那一刻的决心。”
话音轻柔,却是一道清晰的分界线,温和而坚定地,明确拒绝任何将身边人置于被鉴赏、被归类位置的企图。
夫人闻言,眼尾弯起几丝细纹。她伸出手,与周以翮轻轻一握便松开,“周先生,幸会。”
周以翮微微颔首:“您好。”
恰逢侍者走近,利筝端起他托盘上的苏打水,自然地接话:“他平时工作比较忙。今天难得休息,我带他来偷个闲。”
夫人闻言,目光在周以翮脸上停留一瞬,她问:“周先生对当代艺术怎幺看?”
周以翮将视线从艺术品上收回,看向提问者,回应简洁:“利筝是专家,我只是陪同。”
一句话,划清界限,表明立场,并将焦点精准推回利筝身上。
他没有试图融入。
夫人眼中那点探究意味慢慢沉淀下去。
她转向利筝,谈起即将上拍的一件古玉,仿佛刚才短暂的试探从未发生。
然后,她对周以翮说:“抱歉,我借走利筝几分钟。”
夫人引着利筝走向一旁陈列着腿部雕塑的静谧角落,才停下脚步。
夫人目光并未真正落在雕塑上,她声音压低,褪去所有客套和调侃:
“那件青梅瓶,不是意外。”
“保险和承运方会承担大部分损失。经济上,无关痛痒。”
夫人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周以翮,再回到利筝脸上,意有所指:
“经济上自然是。但这从来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警告,利筝。对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你,能精准打击你珍视的藏品,就能触及其他领域。”
利筝执杯的手指微顿,随即报以一个无可奉告的、极淡的微笑。
夫人轻叹,试着劝诫:“你触动的不只是一件文物,更是他们的脸面,以及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他们接下来动用的资源和手段,只会更不留情面。”
利筝声音很轻,却带着淬炼过的钢铁意志,“正因如此,更不能退。”
夫人目光在利筝的侧脸停留片刻:“看来,我之前对‘永恒’的理解,显得有些狭隘了。”
利筝再次望向周以翮。他恰好擡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与她相遇。
没有询问,没有催促,只有一片沉静到能容纳所有的深海。
“时间会给出答案,夫人。”
利筝转回头,对上夫人的视线。她声音平稳,每个字都像落定的棋:“我们都有自己必须坚守的战场。”
夫人凝视她良久,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丝带着敬意的无奈。
她缓缓举杯,与利筝的杯子轻轻相碰,发出清脆却肃穆的一响:
“愿时间证明你的坚持。”夫人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真切的郑重:“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