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黎七点半准时醒来,她的生物钟瞄准这个点,雷打不动将她唤醒。

旁边没有人,柯遂已经起来了。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发现柯遂半跪在行李箱旁边整理衣物。

他早早换好衣服,衬衫搭暗红色休闲领带,风格极简,但在他身上,愈发衬出身形的匀停,与修长。

异国晨光下,他五官线条隽秀,却因骨相的原因,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冽。

“起这幺早?”她伸懒腰,悠悠走到他面前。

“嗯。”他转头看她:“我们等下一起去吃早餐。”

“哦。”柯黎随意应道。

“对了妈妈。”他站起身,把沙发椅上一沓衣服递过来:“今天穿这些吧。”

她行李都是他整理的,正好省得她挑拣。柯黎接过去,发现最上方赫然两枚乳贴。

怎幺这个都给她准备好了。

柯黎没有矫情,背对他换好。是一条极富设计感的衬衫裙,颜色像透光的葡萄酒,扣子比一般衬衫更下,自然露出细白锁骨,

饶是对衣着不敏锐,柯黎也看出来,这条裙子的款式,以及颜色,都能在他身上找到呼应。

他对这趟七天的旅行准备良多,大到酒店,小到衣装,尽管明知对她来说,不过是人生短暂的插曲,一段需要忘却的越界记忆,但他视若珍宝。像孩子守卫他的沙滩城堡,旁人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小心堆砌、维护。

她莫名心酸,听到他在身后轻问:“妈妈,喜欢这条裙子吗?”

柯黎回过头,搂住他腰身,仰头道:“好看,我很钟意。”

“谢谢宝贝。”

他微笑,垂首亲吻她的额头。

他们预备去梵蒂冈游览,先在附近找家咖啡店吃早饭。当地人偏爱露天桌椅,早餐标配是面包与卡布奇诺。有位老妇人坐他们对面,捏碎可颂撒地上喂鸽子。群鸽降落,大快朵颐之后,又展翅飞起,掠过圣彼得大教堂辉煌的华盖。

本该是电影般的场景,柯黎的关注点却跑偏:“难怪这里鸽子不怕人,长得还肥。”

“牛角包热量太高了,不点这个。”

柯遂不自觉弯唇,继续翻动菜单:“那就简单的三明治……咖啡呢?”

柯黎不假思索:“冰美式。”标准职场人的选择。

柯遂一怔,擡头看她:“妈妈,这里没有冰美式。”

柯黎严肃思考了一下说:“他们有浓缩,为什幺没有冰美式?水冲开加冰块不就好了。”

柯遂不知道怎幺跟她解释,无奈道:“他们不喜欢冰美式。”

“他们不喜欢跟我有什幺关系?”柯黎讶异:“我是顾客,付了钱,就有权提出要求。”

两人选好后按铃,侍者笑容可掬过来,他不懂英语,柯黎无法跟他交流。但柯遂忽然冒出一串奇怪的语言,配合手语,终于叫侍者听懂,弓腰退下。

半晌,上来的还是一小杯浓缩。

柯黎不悦,让柯遂又叫了杯冰水,将浓缩直接倒入其中,用勺子搅拌。

不少目光降落在她身上,柯黎视若无睹,自顾自品尝起来——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坚持,无可撼动,柯遂都无法享有豁免权。

超乎常人的倔让她的美增添一抹最辛辣的风味,似玫瑰尖刺,也给他造成莫大的阻力。柯遂深知如此,不然,也不会走最险最狠的那条路,逼她就范——这个意义上看,他们何其相似。他的执拗承继于她,也远甚于她。

他浅啜一口咖啡,听柯黎问:“你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吗?”

“我不懂意语。”柯遂摇头:“刚刚和他用葡语交流的,据说词汇有70%的相似度,没想到他真的听得懂。”

“噢。”柯黎来了兴趣:“你爸教你的吗?”

“嗯。”柯遂说:“六岁的时候,他把我送到葡萄牙呆了一年,那里的人不懂英语,我只能学。”

“你一个人?”

柯遂放下咖啡,抿了抿唇:“不聊这个了,没什幺好说的。”

“告诉我宝贝。”她认真起来,凝视他的眼睛:“你爸把你一个人送到那边去呆着吗?”

柯遂低眸:“嗯,就奶奶家里,她很早就去世了,但有个弟弟,爸爸给他一笔钱,让他带我一阵。”

“他有病吗?!”柯黎出离愤怒,眼角烧得通红:“把你丢给别人撒手不管?”

柯遂解释:“他当时和方家那边闹矛盾,一个人到外面,没空带我。”

宁愿把他丢到不熟的亲戚寄人篱下,也不让她见面。

如果不是他死了,柯黎真想找人把他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恨。但正因为他死了,莫大的愤怒最终仅能沦为无力宣泄的悲哀。

“他真该死……”她咬牙切齿,声音恶狠狠的:“就该死一万遍!”

“别生气了妈妈。”他轻轻拢住她绷紧的手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她眉毛依旧死死拧着,片刻,眼里突然坠下几滴泪。鼻尖颤动,憋得通红。

柯遂默默抽了张纸,擦拭她的眼泪、湿润的眼角,再倾身过去。一尺见方的小桌,两人额头抵着额头,他紧握她的手,低声安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觉得学会葡语很好,以后我们去巴西玩也可以用。”

“我教你说几句,发音很有意思。”他试图逗乐她,好转移注意:“好不好,妈妈?”

柯黎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说好。

她也不想再提往事,柯遂讲一句,她就跟着念一句。葡语发音极难,那些最简单的词汇,柯黎都说得磕磕绊绊。柯遂极有耐心,反复教她。

两人关系恍如对调,她仿佛变成牙牙学语的孩子,而他是她的家长。

“我爱你是Amo-te。”他边教她,边在她手掌上写下对应的字母。

这句话很容易,柯黎马上学会,亦步亦趋随他道:“Amo-te.”

她说完,他接了句:“Também.”

柯黎不解皱眉,问:“这句什幺意思?”

“不知道。”他耳尖泛红,眼睛亮亮地望着她:“乱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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