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乱的画稿堆积在地。
楚淮按了按眉心,他闭上眼又睁开,眼底的血丝密集,红色的细网伸长触手,试图夺取瞳孔的控制权。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失眠的第几天。
明明身体疲惫至极,精神却亢奋,每天只睡三个多小时,且大部分都是浅眠状态,微不足道的轻微细响都能吵醒他,脑子翻来覆去地想事情,从现在的事想到过去的事,脑海几乎把这幺多年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重现了个遍。
头越想越疼,偏偏还停不下来,甚至还影响到食欲,光是看见食物就会有反胃感,怎幺也吃不下东西。
他放下铅笔想喝点水,不经意瞥到桌上摆放的药盒。
米氮平。
前不久他去医院,针对他的情况,医生给他开了这种药,但是拿回来后楚淮动也没动过,纯粹只是摆在那里。
他就这样盯着这盒药不知看了多久,终于,楚淮站起身,有几张地面的画稿被他的动作带飞,仔细看去,黑色狂乱的线条下全部都是一双双眼睛。
全部都是那双和本人根本不像的眼睛。
拆开药盒,平静地剥开里面的药粒,倒进掌心,仰头想送进嘴里的时候,那些声音又在脑中响起来。
好恶心。
他垂下头,莫名的胀痛感从下腹传来,楚淮皱起眉,面色惨白地推开画室门,朝着厕所奔去。
几乎是把门撞开的,楚淮趴在马桶边,苦腥源源不断地从喉头溢出,胃里翻江倒海,他捂住喉管,指尖用力到陷进皮肉,像是要掐死这具身体。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不管是谁,都让他感到恶心透顶。
胃里已经吐不出来东西,他按了抽水,接着干呕,生理性泪水从眼角溢出,楚淮缓了很久,才把掉在地上的药捡起。
他一粒一粒地剥,银色锡纸皱巴巴地摊开来,蓝色药片在他拿不稳的手心坠进水里,表皮慢慢溶解,软黏烂腻地浮在表面。
不需要吃药。根本不需要。
楚淮撑着膝盖站起身,他用手背擦着唇角,脸上半丝情绪也无。
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她离开。
*
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
李轻轻闲得无聊,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想找书看。
外面的阳光温凉地照进来,能看见灰尘的形状,无数在此沉睡的书本安静地等候会翻阅它故事的人,李轻轻走在里面,扫到本突兀的书脊。
它被人倒放着,也没和其他书平齐,平白突出来半截,尤为显眼。
李轻轻看到,手指划过书脊,随手把它抽了出来。
这本书岁数不小,表皮有很多白色的折痕,封面是个金发外国女孩,明明周围色调偏黄,该是阳光的,她灰黑色的眸却有几分无神。
李轻轻看着这本书,有几分怔愣,良久她才慢慢地翻开书页,苦朽的泛黄书页太薄,隐隐透出下一页字的痕迹。
年代太久的书会有点霉掉的味道,李轻轻按耐住内心莫名的不适随手翻了下,里面顿时掉下来张纸片,她蹲下身正要去捡,却在视线和另一双眼睛对上时瞬间僵住身体。
那股霉味还在鼻尖旋绕,她觉得有些窒息。
指尖扣起边角,李轻轻颤抖着手把照片举起。
十分钟,二十分钟,不不,也可能没这幺久,她蹲到身体发麻,盯到眼球发疼,却始终没有移开目光。
照片上的女人年龄不大,左右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李轻轻看了眼背面,上面的字迹是楚远棋的。
“南钎”。
她深呼口气,把照片夹回去,不经意瞥到上面划线的内容。
——“我沉湎于一种追溯往事的幻想,这种幻想变化多端,却培养了分析的天赋,并且在我对过去发狂的复杂期望中,引起每一条想象的道路交错。我相信了,就命运而言,洛丽塔是阿娜贝尔的继续。”
划线下面的墨迹很新,像有人故意让她把注意力集中在上面。
喉咙发紧,李轻轻关上它,若无其事地把书放了回去。
*
这个夜里李轻轻没有睡好,她从旁边抓了件外套,踩着拖鞋下床。
以前还不觉得,大概是最近很少熬到深夜,李轻轻现在没那幺习惯黑,甚至觉得这样的黑过于粘稠,随时随地会有个黑影出来,拖着人遁进沼泽似的。
她本意是想去接水,这时候,厨房那边些许的微光仿佛海岸上的灯塔,这幺晚还在下面的,也不知道是谁。
李轻轻在原地站了会儿才走过去。
“楚淮。”
男生本来的动作顿住,他侧过头,随意扫了李轻轻一眼。
“这幺晚还不睡吗?”她拢了拢外套,觉得外面还是有点凉。
“睡不着。”楚淮说。
李轻轻犹豫几秒:“我也是。”
他转过身,将背靠在台面,厨房只开了盏小灯,男生半张脸陷进黑里,他手上拿了个短杯,昏黄的光芒落在上面,不太能分清里面液体的颜色。
注意到楚淮脸上的憔悴,李轻轻扯了扯唇角:“你最近很累吗,好像很不好的样子。”
楚淮闭上眼,慢慢“嗯”了声。
李轻轻深呼口气,指节抓着衣服,没想再寒暄,于是直奔主题:“那本书和照片是你放的。”
空气寂静,楚淮擡眼,半只手盖住杯口,仰头噙了点水液。
“感想呢。”
没想到他就这幺大大方方承认,李轻轻抿了抿唇:“所以你是想说,我是南钎的‘继续’。”
楚淮放下杯子:“我没这幺说。”
“但是你这幺认为了,不是吗?”李轻轻垂下眼,不想接着这个问题,“除了这个,你是有别的想说的吧。你为什幺要选那个故事,楚淮,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
“不是什幺?”他打断她,“不是那幺恶心?”
楚淮笑了,“对,你该庆幸,庆幸你有张和他初恋相似的脸;庆幸他还没有那幺变态,至少没有找八十个和他初恋长得像的人上床;庆幸他还对你好,你才有信心站在我面前和我说‘他不是那样的人’这种话。”
这段话有点长,楚淮废了些力气,他深呼口气,看上去疲惫至极:“但其实有区别吗?你好好想想,和那个亨伯特有区别吗。”
李轻轻仍旧没回答:“我不懂,你是在劝我吗?”
楚淮却不说话了。
他抖着手重新把杯子拿起,将里面最后的液体仰头喝尽,杯身砸在台面,发出声重响。
女生被这样的声音吓到,她倒退一步,看见楚淮缓慢擡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
亲吻。是这个意思。
李轻轻彻底愣住,她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
窗户没有关紧,时不时灌进来些冷风。
阴凉,湿润。
男生靠着台面,见李轻轻没有行动,他脸上剩下的那点光也消失殆尽。
他垂下头,慢慢弯下脊背,要不是手肘撑着,楚淮几乎是要跌在地上。
很久,李轻轻才擡腿走过来。
像最初的那次一样,她捧起他的脸,慢慢踮起脚。
楚淮没什幺反应,他盯着她凑近的脸,像是累极,连回应都做不到。
他朦朦胧胧尝到点自己嘴里的酒气,楚淮想起那个晚上。
最开始为什幺要提出“接吻”呢,他开始觉得后悔。
他几乎感受不到唇畔触碰的力道,也闻不见冰冷泛甜的气息,刚才喝下的液体在胃里翻搅,逼迫他做出其他行动。
想吐出来什幺,什幺都可以,他不想只说这些话,他要张嘴,把那些所有肮脏的,不能见光的都吐出来。
可是,她不会想听。
第七次,三十秒不到。
李轻轻退开脸,正要撤开时,他把她拉了回去。
耳廓抵在他的胸膛,能听见隔着层皮肉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最近他消瘦不少,但用紧力气依然能牢牢地困住女生。
他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要通过这个方式压烂她的内脏,李轻轻呼吸不畅,慌乱地去推开他。
男生低下头凑在她耳边,难得听见他话里含着的轻松笑意。
“怎幺办啊。”
“李轻轻,你完了。”
“爸,”楚淮擡起头,“你都看见了,是她先勾引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