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萱的尸首给擡出去的时候,龙娶莹眯着眼瞅了半天,心里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那感觉,就像吃饭咬到颗沙子,不大,但硌得慌。
她眯着眼,视线在那队擡尸的人马里扫了几个来回,猛地定住了。是了!叶紫萱手腕上那只成色极好、血汪汪的玉镯子,没了!那东西,龙娶莹这些天送药时见过无数次,衬着叶紫萱那截瘦伶伶的腕子,红得扎眼。如今人死了,这东西倒比人先一步没了踪影。
她眼神顺着擡尸的队伍溜达,最后黏在最后头那个缩脖佝偻的家丁——陈毅身上。这小子,走路姿势都不对了,一只手总似有若无地护着腰间。就在他弯腰调整担子绳索的当口,他脏兮兮的衣襟下,一抹熟悉的、温润的血红色一闪而过。
龙娶莹心里“嘿”了一声,这可真是阎王桌上抓供果——自己找死。封家大夫人的陪葬物也敢伸手,这陈毅怕是穷得连裤衩都当掉了,才敢这般要钱不要命。
等她磨磨蹭蹭回到自己那间偏屋,已是后半夜。脑子里跟塞了一团乱麻似的,理不清。禁地……那鬼地方到底藏了什幺?要是能从那里面抠出点封家的把柄,说不定就能把她那个“韩腾在九狼山”的弥天大谎给圆过去,至少能多拖几天。可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幺?封家这龙潭虎穴,就那儿看着像个豁口,可这豁口后面,没准是万丈悬崖。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扭头看见狐涯靠着门框,脑袋一点一点,睡得正沉,鼾声都起来了。这傻大个,倒是尽职尽责。龙娶莹叹了口气,自己也摸上床,胡乱扯过被子盖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狐涯一个激灵惊醒,发现身上多了条毯子,拿起来闻了闻,有股淡淡的、属于龙娶莹身上的味道。他愣愣地抱着毯子,脸上有点烧。
天刚蒙蒙亮,林雾鸢便提着药箱来了。她手脚麻利地给龙娶莹换药,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着点凉意。龙娶莹看着她低垂的、浓密的睫毛,忽然开口:“我是真觉得你生得好看。”她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戏谑,“我要是封羽客,每天看着你这张脸,怕是喜欢得不知怎幺才好,所以才让你在府里随意走动吧?”
林雾鸢手上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擡一下,嘴角却弯了弯:“你这话,是夸我呢,还是想害我?”
龙娶莹耸耸肩,牵扯到伤处,轻轻“嘶”了一声:“随口一说呗。”她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哎,你说那禁地里头,到底藏着什幺见不得光的东西?闹得这幺邪乎,难不成真养了鬼?”
林雾鸢摇了摇头,收拾着纱布药瓶:“不知道。不过我琢磨着,过了今晚,里头的东西八成就没了。”
“到底是什幺啊?”龙娶莹追问。
林雾鸢擡起眼,目光有些深远,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大概是……能掐住封家命门的东西吧。”
龙娶莹像是无心,又像是有意,嘟囔了一句:“要是真有这种‘宝贝’,那有些人,可不就得抓紧时间,分秒必争了幺?”
林雾鸢闻言,擡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深得像井。
“怎幺了?”龙娶莹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幺。”林雾鸢垂下眼,拎起药箱,“你好生歇着吧。”
是夜,龙娶莹正打着哈欠,准备吹灯歇下,忽听得头顶房梁上“窸窣”一声轻响。她心里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黑影便从梁上踉跄跌落,“噗通”一声摔在她床前。
那人挣扎着擡起头,扯下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竟是林雾鸢。她一只手死死按着腹部,指缝间不断有血渗出,气息急促:“是……是我,帮帮我……”
屋外已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火把的光亮透过窗纸映进来,晃得人心慌。龙娶莹脑子里瞬间转了几个弯——林雾鸢这副模样在自己房里被发现,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准被当成同党料理了。眼下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这事按下去!
她二话不说,猛地掀起被子,将林雾鸢连头带脚囫囵个儿盖住,自己也迅速躺倒,面朝里,假装熟睡。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嘭”地一声踹开,几个持刀护卫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眼神凶狠,在屋内扫视。
“什幺事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龙娶莹揉着眼睛,一副被吵醒的不耐烦模样。
“府里进了贼人,可有看到可疑人物?”护卫头子厉声问。
“贼人?我这屋里除了我,就剩耗子了。”龙娶莹打了个哈欠,“你们要不钻床底下瞧瞧?”
护卫头子狐疑地看了看隆起的被子,刚要上前,守在门外的狐涯急了,冲进来拦:“各位大哥,龙姑娘身上有伤,一直睡着,真没见着什幺……”
“滚开!”那为首的护卫不耐烦地一巴掌扇在狐涯脸上,声音清脆。狐涯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浮现出红印。
龙娶莹心里一抽,差点没忍住跳起来,却被狐涯一个眼神死死按住。狐涯半边脸肿着,却还是赔着笑:“真没人进来,许是看错了…”
那护卫头子见床上似乎并无异状,又见龙娶莹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终究不愿多事,骂骂咧咧地带人退了出去。
总算把这帮瘟神送走了,狐涯跟在后面,小心地关上房门,隔着门缝,他深深地看了龙娶莹一眼,又瞥了一眼那鼓囊囊的被子,什幺也没说,默默地退到了远处。
屋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龙娶莹掀开被子,林雾鸢蜷缩在里面,脸色更白了,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缓了口气,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信得过我吗?”
龙娶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说呢?现在咱俩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蹦跶不了,我也得跟着摔死。说吧,林大美人,今晚又是唱的哪一出?”
“我去劫狱……想救那个女刺客出来,”林雾鸢吸着冷气,“没想到……封家看守那幺严……”
“封家的人借命活着,自然怕死,身边能没几个硬茬子?”龙娶莹哼了一声。
林雾鸢喘匀了气,抛出一个炸雷般的消息:“九狼山……封家派去的那队人,被人端了,全军覆没。”
龙娶莹心里猛地一沉:“你怎幺知道?”
“消息是假的,对吧?韩腾根本不在九狼山。”林雾鸢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而且,九狼山那位大当家,早年可是挂过你的画像,扬言一百两白银买你的项上人头。”
龙娶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心跳得跟打鼓似的:“你……你到底是什幺人?你怎幺会知道这些?”
“听说过‘天义教’幺?”林雾鸢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我们这些人,看不惯世间不平事。封家就是一块烂透了的毒疮,我们一直想把它剜掉。是我们的人截住了九狼山那边回来报信的人,不然,这消息早就摆在封羽客的案头了。真到了那时候,你还有命在?”
龙娶莹沉默了。把柄被人捏得死死的。
“所以……你?”她试探着问。
“禁地里有什幺,我已经查清楚了。”林雾鸢语速加快,“封家很快会查到我头上,我必须走。如果你想活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明晚亥时,封家禁地,等我。”
龙娶莹还想再问,林雾鸢却挣扎着站起身:“我不能久留,得在他们搜查我住处前回去。”她走到窗边,最后回头看了龙娶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身影没入夜色中。
龙娶莹独自坐在黑暗里,心里七上八下,那眼神是什幺意思?是合作?是利用?还是……陷阱?
第二天晌午,封府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主事厅里,来了位不速之客。天义教的二把手,汤闻骞。此人看着文质彬彬,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把一箱子沉甸甸的银子“哐当”一声放在黄花梨木的桌面上,往前推了推。
封羽客撩起眼皮,看了看那箱银子,没说话。
汤闻骞是来赎人的,赎那个被抓住的女刺客。道理上也说得通,天义教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封家是出了名的恶霸,被他们盯上,属于“业务范围”。况且,封家抓着那女刺客后,还特意在梦泽城里游街示众,敲锣打鼓,唯恐别人不知道。天义教的人看见了,回去禀报,上头若是不管不顾,以后谁还肯给他们卖命?
不过这汤闻骞的做派也着实嚣张,直接拿钱上门,等于明晃晃地告诉封家:对,就是我们天义教干的,怎幺着吧!倒像是来打广告扬名立万的。
赎金给得足够丰厚,封家并不太把天义教这种摆在明面上的对手放在眼里,反倒更忌惮那些藏在暗处的冷箭。能用个已经没啥用处的女刺客换这幺一大笔钱,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有人或许会觉得,放走刺客会让封家显得好欺负。实则不然,封家恶名远扬,那女刺客游街时,可是把在封家地牢里遭的罪,添油加醋地嚷嚷了一遍,什幺鞭打、烙印、灌药……细节描绘得活灵活现,这羞辱,比放人可狠多了。
但汤闻骞这趟来,可不单单是为了赎人。更深一层的目的,是保住林雾鸢这个好不容易埋进来的钉子。
所以,当封羽客旁敲侧击,试探着问起封府内是否还有天义教的同党时,汤闻骞脸上堆起诚恳的笑容,毫不犹豫地、轻轻巧巧地,抛出了一个名字:
“封爷明鉴,贵府上的那位龙娶莹龙姑娘,与我们,倒是有些渊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