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披衣踏出极乐屋，深夜的寒意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奔腾的气血与那丝因可能突破而产生的悸动。院中，管家潘吉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垂手恭立，神色凝重。
“消息确切？”潘安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如鹰，望向皇城方向。那片巍峨的宫殿群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却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千真万确，老爷。”潘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宫中传来密报，亥时三刻，陛下…驾崩了。此刻宫门已闭，但有数队禁军甲士持令而出，分赴几位辅政大臣及宗室亲王府邸。皇城各门戒严，许进不许出。”
果然！潘安心头一沉，虽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依旧能感受到那历史车轮碾过的沉重回响。晋武帝司马炎，西晋的开国之君，就此龙驭上宾。一个时代结束了，而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危险的时代，正伴随着洛阳城的夜雾，悄然拉开序幕。
“可知召见了哪些大臣？”潘安追问，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名字：太尉杨骏（皇后杨芷之父）、汝南王司马亮、太保卫瓘…这些都是历史上记载的辅政大臣。
“据闻有杨太尉、汝南王、卫太保，还有…中书监华廙、尚书令王戎等。”潘吉禀报道，“另外，东宫属官亦被召入不少。”
东宫属官？潘安目光微凝。太子司马衷愚钝，其身边的属官势力错综复杂，既有贾南风的人，也有杨氏外戚安插的眼线，还有太子妃王氏家族以及一些观望风向的骑墙派。皇帝驾崩，第一场较量恐怕就会在东宫辅政人选上展开。
“府中一切照旧，加强戒备，尤其注意后宅安危，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让下面的人眼睛放亮些，耳朵竖直些，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潘安迅速下令，语气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是！”潘吉躬身领命，悄然退下安排。
潘安独自站在院中，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体内阴阳鱼旋自行运转，将方才极致欢愉后的些许慵懒尽数驱散，头脑变得异常清明冷静。
此刻，他首先需要判断的是贾南风的态度和处境。作为太子妃，皇帝驾崩，太子即将即位，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权力将达到顶峰。但与此同时，她与杨氏外戚的矛盾也将彻底激化，再无转圜余地。她此刻是志得意满，还是如临大敌？她会立刻采取行动对付杨氏，还是先稳住局面？
其次，自己这个“贾党”新晋红人、预定的“太子洗马”，在这变局之初，该如何自处？是立刻主动向贾南风表忠心、请缨效命？还是暂避锋芒，静观其变？
最后，太子妃王氏家族那边，刚刚搭上的线，此刻价值几何？能否利用？
无数念头在脑中闪过，又被迅速梳理。片刻之后，潘安已有决断。
以静制动，暗中观察。
此刻贸然行动，极易成为众矢之的。贾南风若需要他，自然会来找他。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尽可能多地收集信息，判断风向。
他转身回到书房，并未点灯，而是凭借过人的目力，于黑暗中铺开纸笔，迅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将其封入一枚小巧的铜管中。
“影一。”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低声道。
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黑影自梁上落下，单膝跪地，无声无息。这是潘安近日从那些少年中挑选出的最具天赋的一个，赐名“影一”，专门负责最隐秘的信息传递。
“将此信，送至夏侯湛大人府上老地方。务必小心，若遇盘查，即刻销毁。”潘安将铜管递出。信中他只写了四个字：“风起，静观。”他需要夏侯湛的意见，也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是。”影一接过铜管，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
派走影一，潘安又沉吟片刻，再次写下一条指令，这次是让潘吉明日一早，以采购药材为名，派人去石崇府上以及几家消息灵通的茶楼酒肆探听风声。
做完这些，他才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极乐屋外。屋内烛火昏黄，诸女经过极致欢愉，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平稳悠长。她们恬静的睡颜与屋外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潘安没有进去打扰，只是站在门外，感受着屋内那浓郁而纯净的元阴气息与自己体内蓬勃的阳气交融循环。这温柔乡是他的根基，是他的力量源泉，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净土。
他就在门外廊下盘膝坐下，一边守夜，一边运转功法，巩固着方才那濒临突破的感应，同时将五感提升到极致，监控着府内府外的任何异动。
这一夜，洛阳城注定无眠。
皇城内，灯火通明，哭声、脚步声、低语声、争执声在重重的宫墙内回荡。权力的交接总是在死亡的阴影下最快完成，也最是残酷。
潘府之内，却显得异样平静。只有巡逻护院加重了的脚步声，以及暗处那些被潘安布置下的耳目警惕的目光。
天光微熹时，影一悄然返回，带来了夏侯湛的回信，同样简洁：“风急，暂栖。王柳或动。”
“王柳？”潘安目光一凝。王指的是王景风？柳？柳通常指代的是…对了，太子妃王氏的族叔，现任散骑常侍的王虔，其名与“柳”音近！夏侯湛是在暗示，太子妃王氏家族可能会有所动作？王虔是清流领袖之一，地位特殊，他的动向值得关注。
几乎同时，潘吉也来回报，派出去的人带回消息：昨夜至今晨，皇城各门依旧紧闭，但可见有官员车队频繁进出杨太尉府邸。石崇府上似乎也收到了消息，但并无特殊动静。市井之间，关于皇帝病重的流言已经开始悄悄蔓延。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愈发浓郁。
潘安沉吟片刻，对潘吉道：“紧闭府门，任何人来访，一律称我哀思过度，暂不见客。若宫中或贾府来人，立刻通传。”
他需要时间观察，也需要时间消化体内那丝突破的契机。
整整一日，潘安都未曾离开府邸半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打坐调息，偶尔去后宅看望诸位夫人。诸女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乖巧地没有过多打扰，只是精心准备了膳食汤水，默默陪伴。
杨氏更是展现出正室夫人的沉稳，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安抚略有不安的几位新人，尤其关注王嬿的情绪——毕竟皇帝驾崩，对于她这样的高门之女来说，意味着朝局巨变，家族立场也可能受到影响。王嬿倒是显得颇为平静，似乎已完全将自己视为潘家的人。
午后，潘安正在书房静坐，体内那阴阳鱼旋忽然自行急速旋转，中心那一点混沌之处光芒大放！他福至心灵，立刻全力运转功法，引导着澎湃的真气向着某个无形的壁垒发起了冲击！
轰！
仿佛脑海中一声惊雷炸响，那层壁垒应声而破！刹那间，潘安只觉周身经脉豁然贯通，丹田内的阴阳鱼旋骤然收缩，化作一枚更加凝实、更加灵动、黑白分明却又浑然一体的太极金丹！金丹缓缓旋转，自行吞吐天地元气的速度与效率暴增数倍！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五感瞬间提升到一个全新的层次！他甚至能隐约“看”到空气中流动的微弱能量，能“听”到更远处细微的声响！
筑基中期！终于突破了！
强大的力量感充盈全身，带来的不仅是实力的提升，更是无比的信心。在这乱世之初，实力每增强一分，自保与周旋的资本便厚实一分。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湛然，旋即内敛，更显深邃。
恰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门外传来潘吉的声音：“老爷，贾贵嫔娘娘宫中遣人来了。”
来了！潘安精神一振，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请。”
来的依旧是贾南风身边那位心腹太监，只是今日他脸上没了往日那精明的笑容，而是带着一丝疲惫与肃杀之气。
“潘公子，娘娘口谕。”太监尖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陛下龙驭上宾，举国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将于明日卯时正于太极殿登基。娘娘命你即刻入宫，于东宫候命，协助筹备新君登基大典，并…护卫东宫安危。”
协助筹备大典是虚，护卫东宫安危才是实！贾南风这是要开始动用自己人，牢牢控制住太子（即将是新君）和东宫，防备杨氏外戚可能发起的任何挑战！而让自己一个散骑侍郎去“护卫东宫”，看似越权，实则是在为他后续接任“太子洗马”（或许马上是“皇帝洗马”？）铺路，更是将他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
“臣，遵旨！”潘安毫不犹豫，躬身领命。此刻不容退缩，必须展现出绝对的价值与忠诚。
“请公公稍候，容我更换朝服。”潘安道。
“不必了。”太监淡淡道，“非常时期，一切从简。娘娘吩咐，公子便服入宫即可，以免引人注目。车驾已在府外等候。”
潘安目光微闪，点头道：“如此，请公公前头带路。”
他并未多带物品，只暗中将几样得自冰井台的保命小玩意儿和那块令牌贴身藏好，便随太监出门。临行前，他对送出的杨氏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马车一路无话，径直驶入皇城。今日的皇城，气氛格外肃杀。披甲执戟的卫士数量明显增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一切车辆行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压抑。
进入东宫范围，守卫更是森严了许多，甚至能看到一些明显不属于东宫建制、身着杨家部曲服饰的悍卒身影，与贾南风安排的侍卫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潘安被直接引到一处偏殿。殿内已有数人等候，多是东宫属官中较为年轻、或是明确投靠了贾南风的官员，见到潘安进来，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潘安不动声色，与众人点头示意，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暗中观察。他发现王景风并不在此处。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殿后传来环佩叮当之声，一身素色宫装、未施粉黛却依旧艳光逼人、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凌厉的贾南风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参见贵嫔娘娘！”（国丧期间，尚未正式册封皇后，故仍称贵嫔）
贾南风目光扫过众人，在潘安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随即冷声道：“陛下新丧，太子哀痛过度，龙体欠安。然国事维艰，登基大典在即，东宫安危，重中之重。尔等皆乃太子肱骨，值此危难之际，当尽心用命，护卫储君，稳定宫闱。若有差池，休怪本宫无情！”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让殿内气温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臣等万死不敢有负娘娘重托！”众人齐声应道。
“很好。”贾南风微微颔首，“具体防卫布置，由东宫率更令丞安排。潘安。”
“臣在。”
“你随本宫来，另有要事吩咐。”贾南风说完，转身便向殿后走去。
潘安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快步跟上。
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间守卫更加森严的暖阁。贾南风屏退左右，只留下潘安一人。
暖阁内只剩下两人，贾南风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隐藏在疲惫下的疯狂。她猛地转身，盯着潘安：“陛下…去得突然。”
潘安垂眸：“臣听闻了，还请娘娘节哀。”
“节哀？”贾南风冷笑一声，凤眸中寒光闪烁，“本宫现在没空哀伤！有人不想让本宫和太子好过！陛下之疾，恐有蹊跷！”
潘安心头猛地一跳，果然！他擡起头，故作惊疑：“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只是怀疑。”贾南风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冷冽的香气混合着一丝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太医署那群废物支支吾吾，杨老匹夫又把持着宫禁…潘安，本宫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娘娘但请吩咐。”
“本宫知你与太医令王叔和有过接触。你想办法，从他那里，或者从冰井台…给本宫查！查清楚陛下最后几日用了什幺药，脉象究竟如何！有任何可疑之处，立刻报于本宫！”贾南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记住，要隐秘！若泄露半分，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潘安心中瞬间明了。贾南风果然怀疑杨氏下了黑手，但她手中缺乏证据，且被杨骏暂时压制，无法公然调查，所以想借助自己这个看似不起眼、却又有些特殊门路的外围人员暗中进行！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任务，但也是一个巨大的机遇！若能找到证据，便是立下大功，更能握住贾南风乃至杨氏的把柄！
“臣…遵旨！”潘安深吸一口气，沉声应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贾南风看着他坚定的神色，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缓和，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潘安的脸颊，指尖冰凉：“好。本宫果然没看错你。此事若成，本宫绝不会亏待你。待新君登基，这皇后玺绶在手…”她话语未尽，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她又交代了几句细节，便让潘安退下。
走出暖阁，潘安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贾南风的疯狂与狠厉，远超他想象。调查先帝死因，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
但他没有退路。而且，此事正好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冰井台第三层，《幽阙秘录》…或许真能找到关键线索。
他定了定神，回到偏殿。那位东宫率更令丞开始分配防卫任务，将潘安安排在了东宫藏书阁附近一带巡逻——这显然也是贾南风有意安排，方便他接近冰井台。
潘安领了命，换上侍卫服饰，配上一柄制式腰刀，便开始履行他的“职责”。他并未急于立刻前往冰井台，而是认真地沿着划定路线巡逻，熟悉东宫地形，观察各处岗哨和人员流动，尤其是注意那些杨氏部曲的分布。
期间，他看到了太子司马衷。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君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孝服，在一个小太监的陪同下，呆呆地坐在亭子里，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幺，对周围肃杀的气氛浑然不觉。潘安心中暗叹，如此君上，怎能不引得群狼环伺？
他也远远看到了王景风的身影，他正与几位官员低声交谈，神色凝重，看到潘安，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过多表示。
直到傍晚时分，交接班之际，潘安才借着巡逻的掩护，悄然靠近了冰井台。
由于皇帝新丧，冰井台的守卫似乎也更加森严。潘安亮出令牌，那暗中的守卫查验无误后，才放他入内。
他直接上了二楼，并未发现王叔和的身影，想必仍在太医署忙碌。他假装翻阅典籍，耐心等待时机。
直到夜幕降临，楼内人员渐少，他才再次走向那扇通往三层的木门。
如同上次一样，冰冷的威压瞬间降临。
“又是你？”那沙哑的声音直接传入脑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前辈明鉴。”潘安恭敬行礼，再次亮出令牌，“奉上命，需紧急查阅一些前朝医案，以应对当前之急务。”他再次擡出了贾南风的名头，并暗示与皇帝之疾有关。
沉默。那威压在他身上停留了更久，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那声音冷冷道：“只准半个时辰。不得踏入‘甲’区半步。”
“多谢前辈！”潘安心中暗喜，推门踏入传送阵。
再次来到三层那充满古老能量波动的空间，潘安目标明确，直奔上次发现《幽阙秘录》残卷的区域。
他找到那枚黑色玉简，再次将神念探入，重点查阅关于那些可能导致“阴阳逆乱、神气耗散”的禁药部分。
他看得无比仔细，结合王叔和之前的暗示以及贾南风的怀疑，逐字分析。终于，在描述一种名为“魂堕香”的禁药时，他的目光凝固了！
“……魂堕香，无色无味，燃之如檀，久嗅之，则神思涣散，阴阳逆乱，气血日渐枯耗，状若风寒入髓，然脉象虚浮中隐现涩滞之象，如油尽灯枯……其灰烬呈暗金色，遇酒则显淡绿……”
暗金色灰烬！遇酒显淡绿！
潘安猛地想起，昨日王叔和似乎无意间提到，陛下病榻前的香炉灰烬似乎有些异常…但当时他语焉不详！
难道真是这种“魂堕香”？
他强压下心中激动，继续往下看，寻找解药或验证之法。然而，后面关于“魂堕香”的内容却戛然而止，关键部分似乎被人为毁去了！
潘安心头一沉。但他并不气馁，开始在其他玉简和骨片中疯狂寻找与之相关的记载。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枚不起眼的、记录宫廷杂事的骨片中，他发现了一条线索！
那骨片中记载，前朝某位妃嫔疑似使用“魂堕香”谋害皇帝，后被一经验老道的宫女识破，其验证之法是…以银针探入香炉底部灰烬，若银针底部变为淡黑，且伴有极微弱的腥气，则可为证！因为“魂堕香”需以某种特殊金属器皿盛放燃烧，方能发挥最佳药效，久而久之，器皿底部会残留微量毒素，沾染灰烬！
银针验毒！这倒是简单！
潘安立刻记下此法。他又快速翻阅了其他一些可能相关的记载，直到感觉时间将至，才迅速退出玉简，离开了三层。
回到二楼，他长长舒了口气，心脏仍在砰砰直跳。
魂堕香…银针验毒…如果真是此物，那幺皇帝之死，绝非自然！
那幺，下手之人是谁？杨氏？还是…其他人？
此事关系太大，他必须谨慎。
他不动声色地离开冰井台，回到东宫巡逻岗位，仿佛什幺都没有发生。
深夜，当他结束值守，被安排到一间临时厢房休息时，他再次唤出影一。
“想办法，弄几根最普通的银针来。要快。”他低声吩咐。
影一点头，无声离去。
潘安坐在黑暗中，目光灼灼。
真相，似乎就在眼前。而这真相，或许将成为他在这场权力风暴中，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窗外，夜色深沉，新帝登基的前夜，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影一的效率极高，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三根细如牛毛、普普通通的银针悄然送至潘安手中。东宫之内，寻这等寻常之物，并非难事。
潘安捏着那冰凉的银针，指尖微微用力。真相或许就系于这细微之物之上。但他并未立刻行动，此刻夜深人静，并非查验的最佳时机。皇帝驾崩，宫中彻夜忙碌，尤其是皇帝寝宫及处理丧仪之处，此刻必定人多眼杂，且有杨骏的人严密看守。
他需要等待一个更混乱、更不易被察觉的时机。新帝登基大典在即，那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到太极殿，或许才是机会。
他将银针小心收好，盘膝坐在榻上，并未入睡，而是继续巩固刚刚突破的筑基中期境界，同时将精神力缓缓外放，如同无形的触须，感知着东宫范围内的能量流动与人员动向。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队队巡逻的侍卫交错而行，感受到某些宫殿内隐藏的几股不弱的气息，应是各方安排的暗哨或高手。东宫虽不大，此刻却如同一个布满暗流的漩涡中心。
时间在寂静与暗涌中缓缓流逝。
翌日，天还未亮，东宫便已苏醒，或者说，彻夜未眠。肃杀的气氛中增添了一种忙碌与喧嚣。宫女太监们捧着各式各样的器物匆匆而行，官员们穿着素服，面色凝重地穿梭于殿宇之间。
卯时正，新帝登基大典将于太极殿举行。
潘安作为“护卫东宫”的一员，按例并不能前往太极殿参与大典，而是需留在东宫范围内加强戒备。这正合他意。
辰时左右，当宏亮的钟鼓声自太极殿方向传来，标志着大典正式开始，整个皇宫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吸引了过去。东宫内的气氛也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巡逻的侍卫依旧严谨，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紧绷感似乎松懈了半分。
时机到了！
潘安对一同巡逻的几名侍卫低声道：“我去藏书阁那边再巡查一遍，你们守好此处。”那几人皆知他是贾贵嫔特意安排的人，自然无异议。
潘安快步走向冰井台方向，但并未直接进入，而是绕到了冰井台后方——那里靠近皇帝昔日偶尔来东宫时暂歇的一处小偏殿。根据宫规，皇帝所到之处，其惯用的香炉等物通常会就地封存一段时间，再行处理。昨夜他通过精神力感知，发现那处偏殿侧厅内有几个香炉被封存着。
偏殿外有两个侍卫值守，见到潘安过来，立刻警惕地看来。
潘安亮出腰牌，沉声道：“奉令巡查，确保登基大典期间各处安稳。此处可有何异常？”
侍卫查验腰牌无误，放松下来：“回大人，并无异常。”
“我进去看看。”潘安说着，推门而入。殿内空旷无人，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皇帝的龙涎香与药味混合的气息。侧厅内，果然摆放着三四个造型精美的铜制香炉，炉口贴着封条。
潘安心跳微微加速。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精神力也感知不到附近有隐藏的气息。他走到其中一个看起来使用痕迹较重的香炉前，小心翼翼地将手按在炉壁上，一丝极细微的真气探入，震断了内部的封蜡，然后轻轻掀开了一条缝隙。
炉内积着厚厚的香灰。他取出一根银针，屏住呼吸，将针尖缓缓探入香灰底部，轻轻搅动，然后拔出。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光，他凝神细看银针底部——果然！针尖下方约莫半寸处，呈现出一种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黑色！他凑近细嗅，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腥气传入鼻腔！
魂堕香！真的是魂堕香！
潘安心中巨震，立刻将银针收起，迅速将香炉恢复原状，抹去一切痕迹。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面色平静地走出偏殿，对守卫点了点头：“一切正常，好生看守。”
“是！”
离开偏殿区域，潘安快步走向一处僻静的回廊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证据确凿！晋武帝司马炎，果然是非正常死亡！是被人用前朝禁药“魂堕香”慢慢毒杀的！
那幺，下手的是谁？最大的嫌疑，自然是目前把持宫禁、权势最盛的太尉杨骏！他有动机（防止贾南风彻底掌权，保住杨氏外戚地位），有能力（安排人接近皇帝，更换熏香），也有可能是从某些隐秘渠道搞到这种前朝禁药。
但…会不会是其他人？比如…贾南风？她同样有动机（急于让傻太子上位，自己掌权），也有能力…但潘安直觉上觉得可能性稍低。贾南风作风狠辣直接，更倾向于物理消灭或政治清算，用这种缓慢的毒香，不太像她的风格。而且她若下手，此刻应该更关注如何彻底清除杨氏，而不是让自己去调查真相。
或者…是第三方势力？想要搅浑水，引发杨、贾火并，从中渔利？
无数念头闪过脑海。但无论如何，这个发现至关重要！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贾南风吗？不，暂时不行。直接告知，固然能取信于她，但也会让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杨骏若知他查出了真相，必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灭口。
他需要更巧妙地利用这个信息。
正思索间，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和谈话声由远及近。潘安立刻收敛气息，隐入廊柱阴影之中。
只见两名官员正边走边谈，语气沉重。
“……大典虽成，然新君……唉，如何能担社稷之重？”一人叹息道。 “慎言！”另一人连忙压低声音，“此乃国丧期间！有杨太尉与汝南王、卫太保等辅政，当可无虞。只是……东宫那位，怕是更不会安分了。” “是啊，听闻昨日便有旨意，尊皇后为皇太后，居弘训宫。而贵嫔贾氏……虽未正式册封，但谁不知……这后宫，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不仅如此，听闻杨太尉已下令，加强宫禁，尤其是弘训宫与陛下……先帝灵柩所在之大极殿偏殿的守卫，非其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 “这……这是防着谁呢？”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潘安听得目光闪烁。杨骏动作果然快，已经迅速利用辅政大臣的身份开始布局，一方面尊杨芷为皇太后，占据名分大义，另一方面牢牢控制宫禁和先帝灵柩（这很可能也是为了防止有人验尸或做其他手脚），显然是在防备贾南风。
而贾南风这边，虽然太子登基，她作为生母（虽非太子司马衷生母，但她是正妃，按礼法即为母后）理应被尊为皇后甚至皇太后，但杨骏显然在刻意拖延或制造障碍，只称“贵嫔”，将其置于一个尴尬境地。
双方剑拔弩张，已然图穷匕见。
这对潘安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会。双方矛盾越深，他这掌握关键证据的人，价值就越大。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角落，重新回到巡逻岗位，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
整整一天，东宫都处在一种外松内紧的状态。登基大典结束后，新帝司马衷被护送回东宫，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贾南风陪伴在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杨骏的步步紧逼。
期间，潘安又远远看到了王景风几次，他似乎更加忙碌，眉头紧锁，但与几位清流官员的接触明显频繁了些。夏侯湛暗示的“王柳或动”，或许正在应验。
傍晚时分，贾南风再次秘密召见了潘安，地点换成了另一处更隐蔽的暖阁。
“有何发现？”她一见面便急切地问道，凤眸中布满了血丝，显然一日未曾休息。
潘安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回娘娘，臣今日暗中查探，虽未得确凿证据，但于先帝昔日歇息之处，发现些许香灰残留异常。”他并未直接说出魂堕香和银针验毒之事，只是模糊地提示，“似与某些古籍记载的、能惑人心神、耗人精血的阴邪之物有关。然此事牵连甚大，臣不敢妄下断论，还需……更多佐证。”
贾南风眼睛猛地亮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声道：“何种异常？何种阴邪之物？可能找到更多证据？或者……可能证明与那老匹夫有关？”她下意识地就将矛头指向了杨骏。
“香灰色泽、气味略有特异之处，需特殊之法验证。”潘安继续含糊道，“至于是否与太尉有关……臣窃以为，此刻贸然指证，恐打草惊蛇，反为不美。娘娘不妨细思，近日能近先帝之身、掌管熏香器物者，都有哪些人？其中……是否有可疑之人被安插？”
他这是引导贾南风自己去查内部线索，既提供了方向，又将自己稍稍摘出来，避免成为焦点。
贾南风闻言，凤眸中寒光闪烁，显然脑中已在飞速排查。她咬牙切齿道：“定然是那老匹夫买通了宫中司设监的某个阉奴！好！好得很！本宫知道了！”她看向潘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你做得很好！谨慎些是对的。继续查，但务必小心！需要什幺助力，可直接与本宫心腹太监联系。”
“臣遵旨。”潘安躬身。
“另外，”贾南风语气稍缓，却带着一丝狠辣，“新帝登基，按制需遴选才俊充实宫廷宿卫与东宫属官。你这‘太子洗马’之位，本宫已着人推动，不日便有旨意。届时，你便可名正言顺出入宫禁，行事也更方便些。”
“谢娘娘栽培！”潘安适时的表现出感激与激动。有了正式官职，确实方便许多。
“好好替本宫办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富贵。”贾南风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走出暖阁，潘安知道，自己暂时稳住了贾南风，并将祸水引向了杨骏。接下来，就看贾南风自己能查出多少，以及杨骏那边如何应对了。
他需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是夜，他再次通过影一，向夏侯湛传递了简短消息：“香有异，杨疑甚。位将定。”
很快，夏侯湛回信：“静待变。王柳欲访。”
王柳欲访？王虔想要拜访我？潘安心头一动。在这个敏感时刻，身为清流领袖之一的王虔想要见自己，所为何事？是因为王景风的引荐，还是因为自己这个新晋的“贾党”红人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是想拉拢，还是试探？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接触太子妃家族核心人物的机会。
他立刻回信：“扫榻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