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云霞绛紫。
那场对峙是以姬怀瑜的缄默离去为休止符。他衣袂翻卷,坠入无边夜色。
自那夜起,姬怜璎将自己关在这方天地之中,门窗紧闭,帘幕低垂,渗入几缕惨淡光影,条条道道,好似笼柱。
她不见任何人。无论是前来轻声问候的姬苓,还是总变着法子想逗她展颜的姬惜琰。
她终日守在窗前,望着窗外四方的天,流云舒卷,飞雀掠过,一坐便是整个午后。
每日卯时,晨光熹微,姬怜璎照旧准时起身,在院中那片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做着那些早已学透的动作。
腾挪、转体、出拳、收势……
她不再需要他的督导,甚至吝于将目光投去他所住客院的方向。
而姬怀瑜,也果真未曾再来。
他如同从姬府彻底蒸发,再无踪迹。
这种壁垒分明的疏离,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将整个府邸笼罩其中。
玉泓苑内,同样是一片孤绝的牢笼。
姬怀瑜无法理解她的决绝。
在他那被大道与系统彻底重塑的认知里,万物皆有其理,黑白分明。
她的身体需要他的灵力温养,他的道躯亦渴望她的靠近安抚。她们的灵根属性是天作之合,血脉本源更是同根同源。
灵与肉的极致交融,让她一步金丹,大道可期。
于她,于他,于修行,这都是最完美的路径。
凭甚偏偏要被那虚无缥缈的名分所缚?
凡俗伦理,当真命运不可承受之重?重到让她宁愿舍弃这条通天坦途,也要将他彻底摒弃?
他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困惑,近乎稚子。然随之而来的陌生钝重的滞痛,在体内反复剐蹭。
这痛楚,源于她的疏远。
他那颗因她而有意义的心,失去唯一准望后,空落无依。
连带体内本该圆融流转的至阳灵力,也渐渐失去平和,躁动不安。
他的道在排斥他。
只因他唯一的道,正在排斥他。
识海深处,属于“前世之他”的系统,罕见地陷入了长久静默。它作为旁观者,记录着这一切的演变,不曾给出任何引导。
它在等待一个足以一锤定音的契机。
姬怜璎第一次察觉姬怀瑜的异常,是在三日后日暮。
她练功完毕,筋骨酸软,正欲唤人备水沐浴,现下已能目及百里,眼风无意间扫过玉泓苑,脚步不由得一顿。
那院中倚墙而生的老树,前几日虽花期将尽,枝头仍缀着几簇疏落却傲然的残红。
可此刻望去,满树虬枝竟已尽数枯黄萎顿,叶片卷曲焦黑,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不独是那株老梅。
整个玉泓苑都蒙上了层灰败死气,连墙头生命力极旺的常青藤蔓也耷拉着叶片,蔫蔫地失了翠色。
恰在此时,两个负责洒扫庭院的丫鬟,低语着从她窗下经过。
“真是奇了怪了,玉泓苑里头,怎就变成那般光景?好好的一院子花木,说败就败了,看着都瘆人。”
“今早我一进院子,那位大少爷,就一个人坐在枯树底下,闭着眼,脸白得同纸人一般,叫他都听不见应声,真是……”
“嘘,主子们的事也是我们能嚼舌根的?仔细被听了去!”
交谈声随着脚步声渐远。
姬怜璎却僵立在窗前,指尖掐入了窗棂木质之中。
她并非愚钝之人。这一切不寻常的迹象,都清晰地指向姬怀瑜。
他究竟出了何事?
【宿主,是否需要查询目标人物当前状态?】系统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
“查。”她沉默一瞬,终是应道。
【查询中……目标人物姬怀瑜当前状态:灵力严重紊乱,道基动摇,正处于天道反噬初期。】
“天道反噬?”姬怜璎秀眉紧蹙,“是何意?”
【悖逆人伦,强行与血亲灵肉双修,致使天道震怒,法则加身。】
系统字字如刀:【彼之肤触、灵渡,乃至一念之悖,皆感天刑。双修之夜,几令身殒道消。如今宿主疏离,由是心障丛生,业火焚身,其势日炽。】
姬怜璎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每一次碰触都会引来天罚?
那这些时日,他为自己疏通经络,助自己锻体疗伤,甚至那两夜交缠,他的怀抱……
他究竟在承受着何等可怖的痛苦?
她忽然忆起,那夜萦绕鼻尖久久不散的浓重血腥气。
自那之后,他的面容确实较之往常愈发苍白,几无血色。
原来根源在此?
复杂情绪缠上喉腔,越收越紧,令她窒息。
并非原谅,亦非同情,却是动摇。
一种“他之于我,终究与这世间任何人都不同”的认知,正悄然扎根。
姬怀瑜会因触碰她而受天道责罚。
这茫茫人世,除了他,还有谁能与她有着这般……独一无二、罪孽深重、却又无法斩断的羁绊?
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
玉泓苑的死寂,漫过院墙,侵蚀着清冷月下。
姬怜璎依然站在原地,身影在渐浓黑暗中显得孤寂。许久,许久,终是极轻地阖上了双眸。
长夜未央,她同姬怀瑜的关系,缠成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