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离开

丫鬟们的喜怒哀乐不重要,人被当作礼物一样,匆匆地嫁了出去,像是从没有来过似的,李府多出了一些更加的年轻婢女,陆贞柔几个时常口误记错名字。

陆贞柔盯着年岁稚嫩却做工老练的小丫头,问道:“香晴?”

“璧月姐姐错了,我叫蜜香。”蜜香笑嘻嘻地说道,“夫人身边的薛大姥姥让我来找你,把旌之少爷的东西收拾好,平日里爱玩的、要用的,都收在外头那只雕花笼箱里,等下小厮们就要来搬了。”

今天是李府一家四口回帝京的日子。

今年的雪下得急,李世子怕耽误朝廷调令,吩咐了下人收拾东西,以便提前离开。

薛婆子与红玉自然是跟着一家四口走,路妈妈留下来主持大局——等晚几天,她儿子自然会来接人。

一大堆丫鬟小厮送着更加尊贵体面的人出门。

陆贞柔站在人群中,静静地注视着马匹喷吐出的热息。

她身上裹着件半旧滚银边的红袄,袖口缝着兔毛边,柔软的兔毛在寒风中被吹得微微发颤。

铅灰色的天幕垂在屋檐上,洋洋洒洒地落了人满身的霜。

“簌簌”的响声随着人群的热气爆开,世子带着薛夫人、李旗之上了马车,红玉跟在他们身后,正扶着马车的木栏,不知怎幺心念一动,   回望过来时,见陆贞柔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

是了,璧月从小就不合群。

跟谁都很和气,不生气也不吵架,被收进房里的时候也不做反抗。

李府的几位主子急着回去,车夫催促着丫鬟婆子们上车。

红玉没法,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你要好好的。”便踏上了马车。

拢袖的陆贞柔朝她笑了一下,同时心中不免有些伤感:恐怕以后再也难相见了。

“怎幺?”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陆贞柔顺着声音看去——原是李旌之还没走。

车夫不敢对上这位大少爷,干脆装作没看见。毕竟在整个李府,除了李世子与薛夫人,别的人休想催促他。

李旌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见少女的眼眶有些泛红,话里话外带着几分心疼:“你回去罢,这里冷。等我明年回幽州,给你带一些礼物怎幺样?你喜欢帝京的衣裳,还是钗环,或是会动的木偶?以后我们一起回帝京。”

少年人轻而易举地说了很多保证,眼里满是幼稚的认真,陆贞柔听得感动又羞窘。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她怎幺好意思与李旌之旁若无人卿卿我我!

陆贞柔只得推着他走,说道:“夫人在喊你了——”

李旌之磨磨唧唧仍赖着不走:“快点回屋子里去,多穿几件衣服,别冻着自己。”

两人拉拉扯扯,哪成想李旌之趁其不备,拉着她的手悄悄吻了一下,在陆贞柔羞窘的目光里,李旌之笑着跑开:“明年春天我就回来了。”

众人知道这位大少爷是对谁说的,都时不时朝陆贞柔看来。

气得陆贞柔转身躲回房间。

马车碾过的声响渐行渐远,出了平坊,便是城南,街旁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霜停在上面,又化成了小雨。

这场小雨直到一行人出了幽州才停。

陆贞柔懒了几天,看了许多杂书消遣,才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

如今的李府院落冷清,稍微有点动静都能听见,比如眼下——

李世子忘带了一份朝廷送来的文书,今儿早差遣人回来,让路妈妈转交给其带回去。

路妈妈面前齐刷刷地跪着一地丫鬟。

“世子要的文书怎幺找不到了?最近书房有谁进去过?”

领头的茶安、酒安慌忙磕头:“书房只有我们几个收拾过,因天气干燥,需要把里头的书都拿出来涂一涂油、晒上半天,璧月、荧光、红药、丹桂时常来帮忙。”

茶安机警,没有说陆贞柔时常在书房看书,而是说了一大堆丫鬟帮忙。

路妈妈脸色一沉:“胡闹。璧月、荧光、红药、丹桂——”

被点到名的丫鬟个个脸色苍白,都以为自己闯下大祸。

幸好虚惊一场,那份文书被那长随在左手架子的书里找到,几个丫鬟因照看不力,被扣了月钱,受了斥责,如此也就罢了。

只是回到房里时,茶安因得了斥责,深觉没脸,眼圈红彤彤的像一只逼急了的兔子似的:“明明是世子忘事,又不是我的错,凭什幺我要被骂。”

荧光满腹怨气:“谁让我们是被卖进来的丫鬟。”

“丫鬟?丫鬟怎幺了?难道我生来就该给他们糟践的吗?”

青虹给她倒了一杯茶:“你呀,太毛躁了,应该跟璧月一样,多读点书。”

茶安本就气头上,听青虹隐含的指责,又见陆贞柔沉默的样子,顿时冷笑:“读书?璧月读了那幺多的书,不还是要被少爷撇开留在这儿吗?不也是跟我们一齐挨骂了吗?”

“茶安!”

话一说出口,茶安自知失言,可又在气性上,便赌气似的说道:“反正我不要呆在这李府了,就算过两年让我嫁人、嫁给要饭的,我也要出去。我有手有脚的,去哪儿不能养活自己?”

说到最后,茶安语气哽咽,隐隐带着哭声。

几个丫鬟正劝慰着陆贞柔,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茶水房的窗纸都被震得簌簌发抖。

众人猛地擡头,只见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板撞在墙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冷风顺着敞开的门缝涌进来,卷着寒气便要作势往人脸上扑去。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青布短袄的面生小厮,身上沾着水气,气息也有些急促,他的目光扫过房中的丫鬟们,最终落在里头极为标致的一个丫头身上,心想:这就是路妈妈要处理的人?

他扬声说道:“璧月,路妈妈找你。”

在众人担心的目光下,不出所料,那个丫头缓缓起身,轻声道:“我这就来。”

暖阁内,路妈妈端坐在炕上,陆贞柔跪坐在下方。

小厮刚一退出里间,那路妈妈便厉声问道:“你八月时出过一次府,有人在里坊见到过你,那时候你是不是与北羌人合谋,盗取国公府机密?”

刚一见面,陆贞柔便被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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