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地点选在一家高级日料店。
落座时，众人默契地将她孤立在长桌的最末端，靠近上菜的位置，无人与她交谈。
点餐时，大家热火朝天地点着昂贵的刺身、和牛，轮到安晴，她看着菜单上令人咋舌的价格，只点了一份最便宜的乌冬面。
菜上来了，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她沉默地看着这满屋的热闹。
吃到一半，Lily忽然举起酒杯，声音甜美：“今天大家吃得开心，这顿我们组长请！来，我们敬明哥一杯！”
众人纷纷附和举杯。
安晴愣住了。
组里请客？为什幺没人提前告诉她？
她看着自己那碗几乎没动过的乌冬面，以及周围琳琅满目的昂贵菜肴，一种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她不是付不起这一碗面钱，而是这种被刻意排除在集体决策之外、事后才被告知的感觉，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安晴，你怎幺不举杯啊？哦，对了，这顿是组内经费出的，你没参与前期项目，按理说……不过算了，一碗面而已，就当请你了。”Lily笑吟吟地看着她，眼神里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安晴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轻轻放在桌上，正好覆盖她那碗乌冬面的费用，甚至还多了一些。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还有点事，先失陪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对着主位的陈明微微颔首，然后拿起自己的包，在众人错愕、讥诮、或是无动于衷的目光中，挺直脊背，走出了包厢。
身后的喧嚣被隔绝，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
她没有回头，一步步走向电梯，直到确定离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才允许自己的肩膀微微垮塌下来，鼻腔里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闭上眼睛。
为什幺？她只是想有一份工作，努力活下去而已。她从未主动伤害过任何人，为什幺她们要这样对她？就因为她们认定她“没有能力”，认定她“没有靠山”吗？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不能哭。
哭了，就正中她们下怀。
她知道，这些针对她的事情，不会因为她的隐忍或偶尔的反抗而停止。
她们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把她彻底撕碎、逼走，绝不会罢休。
而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在这令人窒息的包围圈里，拼命地呼吸，艰难地寻找哪怕一丝缝隙，以求生存。
安晴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努力将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强装镇定的眼神，脆弱无所遁形。
“叮——”一声轻响，电梯在某层停下。
门缓缓打开。
安晴慌忙低下头，用手背快速擦拭了一下眼角，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安小姐？”
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声响起，声音温和。
安晴下意识擡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温文儒雅。
她愣了几秒，很快从记忆角落里搜寻到了对应的人——顾坤，之前彦东资本与“启明科技”一个合作项目的对方负责人之一。他们只在项目启动会和两次进度汇报时见过，接触不多，但她记得他思路清晰，态度专业，没有彦东内部某些人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顾……顾先生？”安晴有些意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
顾坤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然后才转身看向她，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角未干的痕迹和微红的鼻尖，但他体贴地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好巧，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刚结束一个饭局？”
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偶遇熟人般的寒暄，驱散了电梯里原本凝滞的尴尬气氛。
“嗯，是的。”安晴低声应道，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电梯缓缓下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后，顾坤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安晴耳中：“彦东资本……节奏很快，压力也大。刚进去的时候，适应起来确实不容易。”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没有刻意安慰，也没有追问缘由，却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了安晴冰封的心湖。
“还……还好。”安晴习惯性地想掩饰，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顾坤看了她一眼，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是质感很好的浅灰色棉布，带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清香。
“擦擦吧。妆有点花了。”
他的动作自然体贴，没有丝毫狎昵或施舍的意味。
安晴怔住了，看着那方手帕，没有立刻去接。
在这个纸巾随处可得的时代，还会随身携带手帕的男人，本身就给人一种沉静、复古而可靠的感觉。
“谢谢。”她最终还是接了过来，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布料，那点暖意似乎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她没有真的用来擦脸，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了一点支撑的力量。
“别太在意一时的不顺。”顾坤的目光平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职场有时候就像一场马拉松，起跑时的位置和周围的声音，并不能决定最终谁能跑到终点。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要去哪里，并且，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他的话，像暗夜里点亮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她心头的一部分阴霾。她第一次，在这个城市，感受到了被平等对待和理解的尊重。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
“我开车来的，需要送你一程吗？”顾坤礼貌地问道。
“不用了，谢谢顾先生，我住得不远，想自己走走。”安晴将手帕递还给他，“再次感谢您。”
顾坤没有强求，接过手帕，微微一笑：“不客气。安小姐，希望下次见面，是在更愉快的场合。”
他点了点头，率先迈步走出电梯，身姿挺拔，很快融入酒店大堂的光影之中。
安晴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里似乎还残留着那方手帕的柔软触感和淡淡的皂角香。胸腔里那股憋闷的、几乎要炸开的委屈，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这个世界，似乎也并非全然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出了酒店大门。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让她更加清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