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在深夜加班时，她会收到顾坤发来的微信，有时是一句简单的“还在加班？注意休息”，有时是分享一首安静的钢琴曲。
她没有太多精力回复，往往只是看一眼，或者礼貌回复一句。
那短暂的暖意稍纵即逝，便被淹没在无尽的文件和数据的冰冷海洋里。
沈玺彦出现在他们这一层的频率更高了。
他似乎就住在公司附近，或者干脆有休息室，因为无论多早或多晚，安晴都能看到他那间位于楼层尽头的办公室亮着灯。
有几次深夜，她独自在办公区核对数据，会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经过她的工位，走向茶水间或直接回办公室。
她总是立刻屏住呼吸，将头埋得更低，直到那脚步声消失，才敢悄悄擡头。
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混合着淡淡雪松香和咖啡因的气息，仿佛能穿透隔断，萦绕在空气里，带来无声的压迫感。
他似乎从未注意过角落里的她，目光扫过公共办公区时，如同检阅没有生命的器械。
这让安晴在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在他眼中，她恐怕连需要被正视的“麻烦”都算不上。
关键的谈判日终于到来。
整个彦东资本相关楼层的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沈玺彦亲自率领核心团队进入了最高级别的会议室，与跨国公司的代表及双方律师团进行最后的拉锯。
安晴和组里其他非核心成员被留在外部待命，处理可能临时需要的支援。
大家坐在工位上，看似在处理自己的工作，实则都竖着耳朵，心神不宁地关注着会议室方向的任何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里面似乎进行得并不顺利。
偶尔有高层脸色凝重地出来，低声打着电话，或是匆匆取走某些资料。
忽然，会议室磨砂的玻璃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只是脸色都不是很好。
沈玺彦亲自送走对方的人，又把项目组的人叫进去开会。
看这情形，似乎是不太妙啊……
大家不知该说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一时间细碎的议论声四起，人心惶惶。
突然，项目组一位资深经理从会议室里快步走出，脸色铁青，径直走向Lily的工位，声音压抑着怒火：“Lily，共享盘里‘最终版归档’文件夹，目标公司凯西科技那个核心资产的评估报告附件，是不是你最后扫描归档的？”
Lily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强自镇定：“是……是我扫描的，怎幺了经理？”
“里面缺失了一页关键的手写修正批注页！那页有对方技术总监的原始签章和对估值模型的调整意见！现在对方律师抓住这一点，质疑我们提供的数据完整性和诚意，沈总很被动！”经理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可能！”Lily猛地站起来，压制住声音里的尖利，“我扫描的时候核对过的！肯定是后面归档的人弄错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目光就转向了坐在角落、同样因这变故而擡起头来的安晴。
刹那间，办公区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聚光灯一样，“唰”地集中到了安晴身上。
那目光里，有惊愕，有了然，有看好戏的兴奋。
安晴的心脏骤然缩紧，血液仿佛瞬间冰冷。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最后一部分确实是Lily让她帮忙扫的，但命名和归档是她完成的，可她根本不知道之前是否缺失了页面！
“安晴！”经理的怒火立刻找到了新的宣泄口，他几步跨到安晴工位前，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子上，“是不是你？最后是你动的扫描文件！你知不知道这个疏忽可能让整个项目崩盘？！公司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周围冰冷的视线，如同无数利箭，将安晴钉在原地。
她感觉呼吸困难，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徒劳地重复：“我……我没有……我扫描的时候……”
安晴确定自己尽心尽力地做事，但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接手之前，Lily在扫描其中一份关于目标公司旗下某处核心资产评估的关键附件时，因为心不在焉，操作扫描仪时手势过快，导致其中一页重要的、带有原始签章和数据修正批注的页面，被不小心卡在了扫描仪进纸器的缝隙里，并未被成功扫描进去。
而那份文件的电子版，因为前期版本混乱，Lily图省事，直接从她电脑里一个未命名的临时文件夹里，调用了一份看似相同、实则缺少了那页关键修正批注的旧版PDF，覆盖了扫描流程。
一个细微的、缺失了关键信息的错误，就这样被埋下了。
它静静地躺在共享服务器的“最终版”文件夹里，像一个等待引爆的定时炸弹。
所有人都以为提交出去的是完美无瑕的最终版本。
安晴完成了剩余的扫描和命名工作，按照要求将文件归位。
她检查了自己经手的部分，确认无误，却根本无法察觉那个在她接手前就已经埋下的隐患。
它潜伏在冰冷的电子数据流中，潜伏在职场倾轧的阴影下，等待着某个关键节点，骤然发难。
“够了。”一个冰冷至极，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凛冽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办公区所有的嘈杂。
众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
只见沈玺彦不知何时站在了经理身后。
他依旧是那身笔挺的西装，面容冷峻，眼神深邃如同寒潭，目光缓缓扫过脸色煞白的安晴，又掠过眼神闪烁的Lily，最后落在经理身上。
“还不到追究责任的时候。”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缺失的是哪一页？原始纸质文件在哪里？五分钟内，我要看到完整的、正确的那一页出现在会议桌上。”
他没有看安晴第二眼，说完便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返回会议室，仿佛刚才只是来要了杯咖啡。
然而，他留下的低气压，却让整个空间几乎凝固。
经理冷汗涔涔，立刻吼道：“还愣着干什幺！去找原始文件！Lily，安晴，你们两个，立刻去那边找！找不到，都给我滚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