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老人是我爸的爸爸。
他说是邻居打电话去报警,说家里有小孩被关在屋里,很多天没见人出来过,屋子里有怪味。
警察找不到我父母先联络了他,是老人自己拿着钥匙冲来开的门。
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还趴在地上,嘴唇干裂,眼前全是画过的食物和模糊的黑影。
他抱起我,我没挣扎,只觉得他身上好暖,像真有人愿意抱住我,不是为了拖去打,而是真的——抱。
我被他带回去住了一阵子。
他家不大,但到处都很干净,有光。厨房有味道,是炖东西的味道。每次我醒来都会闻到。
那段时间我吃得很多,太多,还吐过一次。
但他没有骂我,还摸摸我的头,说:「慢一点,没人抢。」
那几天我天天坐在客厅一角画画。
他会拿出彩色笔给我用,那些笔的颜色很饱满,我从来没看过这么鲜明的红和黄。
有天晚上,我坐在桌边画画,画了一颗橘子,跟一碗汤。
他把碗放在我面前,是热的稀饭,里面有蛋花。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说:「砚辰,吃饭了。」
我没有反应,还以为是在叫电视里的人。
但他又说了一次:「砚辰?听得见吗?」
我擡起头,看着他。
他就笑了:「你不知道你叫这个名字吧?你出生那年,是我帮你取的。江砚辰,砚台的砚,星辰的辰。」
我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喝粥,我不太确定那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
但从那天起,我开始在每一张画角落写上那三个字。
歪歪扭扭,还写错过笔划。
江砚辰。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有名字。
不再是「喂」、「那个谁」,不是「废物」。
是江砚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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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带回去住了一年。
那一年应该是我人生最干净的时光。
每天有三餐,热热的,有时还会有水果或鸡蛋。
他帮我买了牙刷和毛巾,洗了我一整套换洗衣服。
我不太习惯洗衣服这件事,一开始甚至把脏衣服藏在椅子底下,怕被骂。
但爷爷没有骂我,他只是皱着眉帮我捡起来,语气有点严肃地说:「以后不要藏,拿来洗就好。」
晚上睡觉前,他会把我的棉被拉好,房间里有一盏小灯,光是橘黄色的。
前几晚我都不敢睡,一直等着他发火或踢门进来,但他没有。他只是在厨房收碗,有时坐在沙发看报纸,偶尔还会咳几声。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晚上不一定会是恶梦。
我开始慢慢学会生活的节奏: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洗澡,什么时候收玩具。那些原本不属于我生活里的词,像「干净」、「舒服」、「不用挨骂」,慢慢长了根。
有一天我画完一张画,是一颗很大的橘子,旁边还有一个笑着的人,像在分橘子给我吃。爷爷看完后没多说话,只是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卷胶带,把画贴到墙上。
「这张我喜欢,贴这里,以后你画得喜欢的,就都贴上来。」
墙角原本是空的,很灰,但从那天起,一张张纸慢慢占满墙壁,五颜六色的。
爷爷还会说:「你喜欢什么就画,不用管画得像不像。」
原来我做的东西不是垃圾,不会被丢、不会被踩,而是「值得留下来」的。
冬天时,爷爷的床垫底下会放电热毯,他睡前会帮我把被子掀开让热气跑出来一点,然后帮我盖好。
「睡前不能太热,不然会流汗。」他说,「但脚得暖,不然会长冻疮。」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睡觉可以这么舒服,不用穿着全身的衣服缩着躺在冰冷的地板角落。
夏天的时候他会煮绿豆汤,冰在瓶子里。我有一次喝太快被呛到,他拍着我的背说:「慢一点,没人跟你抢。」
从那一年起,我第一次开始认得「季节」,不再只是天气的变冷或变热,而是:冷的时候有人帮你盖被子,热的时候有人会煮甜的汤给你降温。
「男人要会煮饭,肚子饿的时候自己能顾自己。」爷爷这样说。
他教我怎么洗米,怎么加水,还教我什么叫小火、什么叫闷煮。
我第一次煎蛋煎糊了,锅底都是黑的,但他只笑了一下,还吃了一口,说:「没关系,下一次就不糊了。」
后来我学会自己煮粥,煎荷包蛋,还会帮他准备早餐。
我觉得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不是靠施舍,不是等人喂,而是靠自己动手,做出可以吃的东西。
那一年,我还第一次过了生日。
那天放学回家,天气还有点冷,一进门就闻到面汤的香味。爷爷穿着围裙,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走过来,里面有青菜、荷包蛋、还洒了葱花。
「今天是你生日喔。」他笑着说。
我愣了一下。爷爷把碗放下,从桌边拿出一根细蜡烛,插在蛋上,点燃。火光跳了一下,照得那碗面看起来很亮。
他说:「长寿面,吃完可以长得又高又壮。」
我坐下来,小声说了声谢谢。那天没有蛋糕,没有礼物,只有那一碗热汤面,跟一根微弱的蜡烛。
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会记得我出生的那天。
一年后某一天,我放学回来,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邻居说,爷爷早上倒垃圾的时候倒下了,送医院时就没了。
后来有人来接我走。问我爸妈在哪、问我要不要打电话。我说不出话,也没人等我开口。
我又回到了那栋黑房子。
门打开时,女人正在擦指甲油,男人坐在沙发上翻帐本。
看到我,他们皱了皱眉,女人说:「怎么又回来了?」
男人啧了一声:「死老头也不早点交代清楚,还得再管这麻烦。」
然后他转头对我说:「进来站那边,别跟个门神似的挡在门口,废物!」
就好像我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就好像那一年根本不曾存在。
我站到墙角那块旧地毯上,脚边还是我离开前画的那些食物。
那些画都褪色了,纸角被蟑螂咬过,边缘起了毛。
我盯着画里的那碗汤看了很久,肚子忽然又饿了。
热水、名字、干净的衣服、拉好的被子、橘黄色的灯,那些东西,都是梦。
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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