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大哥叫阿荣,是附近某个堂口底下的小头头。他三十出头,手臂上有刺青,嗓门大,脾气也大,但对我们这些小孩还算不错。
他会买东西请我们吃,也会在我们吵架时骂一声「都给我闭嘴」,然后自己点根烟看我们互相瞪眼。他说我们这种孩子,社会不会管,学校不会记得,家里更不想认,我们只能靠自己。
后来他决定让我们回去上学。他说:「书还是要念一点的,不然连帐都算不清怎么混?」
我就这样一边跟着阿荣混,一边回学校念书。
我们几个里面,我最安静,不多话。有时候工作完、别人打游戏或看A片时,我会拿着笔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帮里有些事我没插手,但都看在眼里。赌场里的红眼赌徒、打群架时满地的血、拿着小包白色粉末的交易,甚至有人在废屋里被处理掉,我都见过。
我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身材比其他人小,也不擅长打架,时不时也是会被人找麻烦,但我书念的还不错,跟我要好的几个兄弟不爱念书,总是混混噩噩地过日子。
阿荣最喜欢得意的对其他大哥炫耀让我讲几句英文。我有时候考卷还拿个八九十分。阿荣知道后,会拍拍我肩膀,说:「小子,你脑子挺好,将来去干点正经的事,不要一辈子在这里。」
我点头。没说话。
***
高中那年,某次火拼,阿荣死了。
死前几天他还打趣说我以后能考上好大学,出了社会别忘了请他吃大餐。
阿荣对我们这些孩子,某种程度上像家人一样,虽然手上有刺青、说话粗声粗气,却会买东西喂饱我们回来、逼我们去上学。
丧礼办得很简单。我们几个人坐在灵堂外抽烟,不讲话。香灰掉在鞋面上,也没人拍掉。
有人说要去报仇。我也坐在旁边听着。
后来他们说不要我去了。他们说我书念得好,荣哥一直很夸奖这点,所以他们觉得我也不该走这条路。
我没有勉强,只是离开那天,心里空了一块。
那块空缺,好像早在爷爷过世的时候就出现了,阿荣只是又一次,提醒了我那种感觉,像是我一个人被送回黑房子的那一刻。
离开那些朋友之后,我顺着记忆找了很久,回到了爷爷当年带我住过的地方。附近的邻居都还是一样的人,他们认出了我,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人叹了口气。
「你是老江的孙子吧,这是他留给你的。」
他们给了我一把钥匙,说爷爷生前在山上盖了一间屋子,说那间屋子一直空着,钥匙就留在他那里。
我拿着那把钥匙,去找爷爷盖的房子。
要抵达那里很不容易。那间屋子盖在鸟无人烟、极为荒僻的山里。
我搭了很多便车,也走了很久的山路才到。
沿途没有什么标志,连讯号都时有时无。我一路凭着邻居说的大致方位和地图找。
当终于站在那栋屋子前时,我的鞋子和裤脚已经全是泥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推开门,里面空气又干又冷。屋子年久失修,木头发黑,有些地方墙皮脱落、屋顶渗水,地板踩上去咯吱作响。角落堆着落叶和灰尘,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我却没有马上离开,我带了不少干粮,一个人在那里呆了几天。
山屋没有热水,没有电。
但夜晚的星空很美,走到不远的树林外,可以俯瞰整座山下的城市。灯火延展到天边,波澜壮阔,又如梦似幻。
之后我靠打工养活自己,一面存着钱,一有闲钱我就会买些材料去修补爷爷的屋子。
考上大学的那天,我回去了以前混过的黑帮,只是想看看,还有谁还在。
那个地盘没变,巷子口的便利店还开着,楼下的槟榔摊多了个年轻老板。以前我们总窝着的小空地现在堆了一堆杂物,但走近一看,还能看到当年我们画在墙上的涂鸦。
有几个人不在了,有的死了,有的坐牢。剩下的几个看到我都很高兴,像是什么都没变一样,问我现在在干嘛。
「考上大学啦,真的假的?」
「唉唷,不错喔,荣哥当年就说你会有出息。」
他们现在接手了阿荣以前的地盘与生意,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还能过活。
那天我们一起吃了饭,喝了一点酒。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粗声粗气、笑闹着,偶尔话题会聊到阿荣,空气里就会停顿一下。
「他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一定开心死。」
我离开的时候,他们拍着我背,说以后有事就回来,这里永远有我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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