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之厄

艾尔瓦德城西街角，一家不起眼的铺面前围着一小群人。与四周门可罗雀的店铺相比，这里显得异常热闹。

但铺面内却空荡得近乎简陋，唯有一张木桌置于中央。人们簇拥在桌前，屏息凝神，安静得只余纸张翻动的窸窣声，以及一个低沉男声念诵名单的声响。

每逢红宝石日，兄弟会便在此集会——更新委托、汇报进展、接取新的请求。

求助无门的百姓闻讯而来，有的怀揣最后一丝寻回亲人的希望，有的只是想来听听自己的名字是否终于出现在那份薄薄的名单上。

每当一个名字与期盼重合，人群中便会迸发出一阵压抑的啜泣或欣喜的拥抱；而更多时候，等来的是一次次落空的沉默，有人咬唇黯然离去，有人当场掩面痛哭。

世间的悲喜，在此刻仿佛都系于那张脆弱的纸页之上。

安娜费力地从人群中挤到前方。趁着酒馆歇业，她再次来到这儿打听父母的消息。

“大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红发姑娘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希冀。

负责名单的男人立刻认出了这张熟悉的面孔。

他叹了口气，手指仔细地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反复确认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姑娘，这次的名单上……依然没有。”

安娜眼底的光霎时黯淡下去，唇角勉强牵起一个苍白的弧度：“麻烦您了……我、我下次再来。”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男人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急促道：“等等！我听说会里最近查到一个拐卖人口的窝点，正在筹划行动。你一个月后再来，到时候肯定有消息！”他顿了顿，忍不住抱怨，“要不是教会那帮杂碎整天来找麻烦，头儿又不在，本来用不了这幺久的……”

旁边另一位兄弟会成员重重咳嗽一声。

男人立刻噤声，对安娜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便重新埋首于名单之中。

一丝希望重新在安娜心中点燃。她抿紧嘴唇，将这份期盼紧紧攥在掌心，脚步轻快地朝着艾德酒馆的方向走去。

然而，这份短暂的喜悦尚未抵达心头，就被酒馆门前黑压压的喧闹人群击得粉碎。

安娜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拨开人群，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血液几乎冻结——艾德倒在血泊之中，身躯早已冰冷。

几个男人正粗暴地反剪着艾琳的双臂，而那个几乎从不露面的孩子，正被另一人死死箍在怀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混乱中，那人猛地一把扯落孩子头上的面纱——

浓密的乌发与脸上大片暗红色的胎记，骤然暴露在众人眼前！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抽气声。

“大家都看看！看看这怪物的头发！这分明是恶魔的印记！”那人指着孩子，声音尖厉得刺耳，“是她！是这个女人为了荣华富贵，和恶魔做了交易！现在事情败露，她就杀了自己的丈夫灭口！”

“不……不是的！我女儿不是怪物！”艾琳泪流满面地挣扎着，辩驳声在沸腾的敌意中微弱如蚊蚋，“我没有杀艾德…我没有！”

“除了皇室，只有女巫才有黑发！难道你想说这是哪位贵族的私生子吗？井里捞出的黑发孩子尸体，城里的怪病……肯定都和你脱不了干系！”

“怪病”二字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累的恐慌与愤怒。

失去亲人的痛苦、对瘟疫的畏惧，此刻尽数化为疯狂的浪潮，人群嘶吼着要求将“女巫”立刻烧死。

安娜心急如焚，拼命想挤到艾琳身边。

就在这时，女人猛地擡起头，泪眼朦胧中与安娜的视线骤然相撞。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束缚，扑向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安娜——带她走！快走啊！”艾琳嘶声喊道，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拖住那人。

安娜如梦初醒，猛地冲过去，趁机从那男人僵硬的臂弯里抢过孩子。

“拦住她！别让那小妖孽跑了！”被艾琳缠住的男人一边踢打着她，一边疯狂叫嚣。

安娜抱着孩子连连后退，却被愤怒的人群逼得无处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冲破人墙——正是方才兄弟会中那位好心肠的男人。

他“唰”地拔出佩刀，雪亮的寒光逼退了周遭蠢蠢欲动的手臂。

“跟我走！”男人朝安娜伸出手。

安娜紧紧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回头望向仍在厮打中苦苦支撑的艾琳，踌躇不前。

“走啊——！”艾琳的哭喊声近乎撕裂。

安娜一咬牙，终于抓住了那只递来的手，由男人护着，杀出重围，在艾尔瓦德错综复杂的小巷中夺命狂奔。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回头望去，愤怒的火把与喧嚣仍紧追不舍，艾德酒馆那熟悉的招牌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我们……去哪？”她喘息着问。

“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男人回答。

“你、你这样出来……你的兄弟们……”

“换做是他们，也会这幺做！”他语气坚定。

话音刚落，前方巷口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哨。

两人擡头，只见先前集会时那位咳嗽示警的同伴正在那里焦急地招手。

男人不疑有他，立刻拉着安娜拐进那条阴暗的巷道。

“好小子，我说怎幺一转眼人没了，原来是跑来英雄救美了。”那同伴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安娜怀中。

当看到孩子那头浓密的黑发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底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闪烁。

“跟我来，”他转过身，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你们去个安全的地方。”

两人跟着他越走越偏，四周愈发寂静荒凉。

领路的兄弟会成员忽然停住了脚步，久久没有回头。

他擡手，极其缓慢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空气中弥漫开一丝冰冷的诡异。

“……这好像不是回总部的路？”安娜身边的男人终于迟疑地开口，手悄悄按上了刀柄。

前面的人背影僵硬，良久，才从喉间挤出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原谅我。”

话音未落，冰冷的阴影中骤然闪出数道身影——他们身披绣着十字纹样的白袍，甲胄齐全，手中兵刃的寒光，瞬间刺破了巷道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