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在山坳里,空气清冽得带着冰棱的味道,比城里多了几分刺骨的寒意。
树枝裹上了晶莹的冰甲,阳光下偶尔折射出细碎的光,轻轻一碰,便发出细微的声音。
老屋像个沉睡的老人,免不了有些小访客。
我和姐姐花了几天时间细细收拾,扫去尘埃,也添置了过年的新意。
赶在大雪封山前,我们从镇上带回了年货和蓬松柔软的新棉被。
雪,就在我们踏进家门时,无声地飘落,将路温柔地覆盖。
在这里的日子,我格外珍惜,也带着一份小心翼翼的克制。
寒意深重,洗漱不便是其一;其二,这屋子的每一寸气息,仿佛都萦绕着妈妈——不,是奶奶——生活过的痕迹,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她为草药忙碌时淡淡的辛香。
让我有些放不开。
年三十的温暖在婶婶家升腾。
姐姐早早过去帮忙,火炉里的火映着她的脸庞。
我稍晚些过去,挨着她坐在暖融融的炉边。
她发丝间沾了点细小的木屑,我抬手,轻轻为她拂去。
“小川,靠炉子近些才暖和。”她侧过头,声音被烟火熏得有些软糯。
我摇摇头,将凳子挪得更近,手指自然地掠过她微汗的额角,将几缕碎发别到耳后。这温情的瞬间,恰被端着菜进来的婶婶看见。
“哎哟,小川可真会疼姐姐!”婶婶笑得眉眼弯弯,“头发丝儿要是烧到了,可要心疼坏咯。”她看着我们,眼底泛起柔光,“你俩呀,倒像是我们自家的孩子。你哥今年不回,小妹也嫁了,家里就剩我们老两口……多亏有你们在,这才热闹。”
菜肴飘香,姐姐想回家换身清爽的衣服,洗去灶房的烟火气。我立刻起身:“婶婶,我陪姐姐回去一趟。”
灶房待久了,姐姐鼻尖蹭了点灰,像只慵懒的小花猫。我忍不住笑,她佯装生气,沾着炭灰的手指便在我脸上调皮地一抹!
“这下一样啦!”她笑着,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
她换上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勾勒出笔直的线条,贴身的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身形玲珑,外罩一件利落的黑色大衣,整个人清爽又精神。
开饭前,叔叔婶婶笑眯眯地递来红包。
“小川,去放串鞭炮,添添喜气!”饭桌上,姐姐脱下大衣。三双筷子带着满满的关爱,不停地往我碗里添菜。
“快尝尝这个,你姐姐特意为你做的!” “这个婶炖了好久,可入味了!” “哎呀,小川光夹姐姐做的,是不是嫌婶的手艺不好呀?”婶婶打趣着,满桌顿时漾开轻松的笑声。
饭后,姐姐和婶婶依偎在暖和的角落,轻声细语地聊着村里的家长里短,还有即将动工的新房计划,话语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叔叔则拉着我,关切地询问学校的生活点滴,食堂的饭菜是否可口,图书馆是否安静明亮。
他抿了口酒,目光温和地望向我:
“当年啊……是你爸爸还有你爷爷,靠着割草卖到县里造纸厂,一分一厘攒下钱供我读书……”他声音低沉而温暖,“我……初三那年落了榜,看着他们那么辛苦,实在于心不忍,就没再念下去了。”他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带着长辈的期许,“你们现在赶上了好时候,要好好珍惜,把书读扎实了。”又聊起堂哥,言语间是寻常父亲对自家孩子的念叨。
告别叔叔婶婶时,细密的雪粒已悄然落下。姐姐轻声催促:“走快点,别着凉了。”刚走出门不久,远处夜空“咻——嘭!”
红的、绿的光芒在纷飞的雪花中晕染开来。新年的钟声仿佛在雪幕中敲响。雪越下越大,我们依偎着,在厚厚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家门口,姐姐踮起脚尖,温柔地拂去我肩头的雪花。
看着她发间、睫毛上都落满了晶莹的雪粒,像个雪中的精灵,我不由得笑了——明明她身上的雪花,比我多得多呢。
被窝里带着初入的凉意。她忽然靠过来,手臂环住我的腰,脸颊贴在我颈窝,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姐姐……没什么本事,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只会给你做做饭。小川……会不会觉得姐姐很笨?”
“怎么会呢。”我收紧手臂,将她更密实地拥在怀里,感受着这份踏实的温暖。
她脸颊微烫,是刚才那杯暖身酒的作用吗?
可她眼神里似乎还藏着话。
“怎么了,姐姐?”
她长长的睫毛扫过我的下颌,声音轻得像羽毛:“那……那你最近……怎么都不……碰我了……”说完,羞赧地将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耳尖都染上了动人的粉色。
我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心底涌起一片柔软的暖流。
原来……
我侧过身,温柔地将她笼罩。她呼吸微促,却从枕边摸索出一个小小的包装,轻轻塞进我手心。
“天冷……”她在我耳边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不想起来洗了。”
……
翌日。
是姐姐做好了早饭才唤我起身。
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树枝。
我不由得想起后山那片承载了无数回忆的草地,雪覆之下会是怎样静谧的风景?
牵着姐姐的手,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后山。
那些熟悉的树被积雪温柔地压低了枝头。
站在坡顶,俯瞰村落,家家户户的烟囱升起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孩子玩闹甩炮的清脆声响,浓浓的年味仿佛又回来了。
我们一起堆了两个可爱的雪人,用枯枝点缀。坐在梨树下,她拉过我的手,揣进她温暖的怀里捂着。隔着毛衣,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
“小时候啊……这里就是这样了。”她望着远方,目光悠远而温柔,“听奶奶说,这里原本是别人家的地,后来荒了。爸爸……你爷爷,从外面回来,就种下了这棵梨树。我呀……那时总爱漫山遍野地跑,寻些好看的小花、小树苗,宝贝似的移栽过来……”她的声音轻轻的,像雪花飘落。
是啊,她也曾是个天真烂漫、在田野间撒欢的小姑娘。
把带不走的旧物稳妥地寄存在婶婶家。
元宵节的热闹过后,雪霁天晴,山路通畅。
我们收拾好行囊,返回S市那个我们的小家——那里同样有等着我们的生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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