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饭端上桌,菜香虚虚地在屋里飘。我杵在桌边,手脚冰凉,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怎么才能撬开他那扇冻上的心门?不知道。

婶婶的脚步声像东西砸在水泥地上。

她张嘴就问相亲的事。

我眼皮一跳,像被火燎了,赶紧把她往外搡。

“明天再和您细说!”声音干得像劈柴。小川就在屋里,这些话,一个字都不能漏进去。

坐回桌边,筷子还没捏稳,小川的声音就冷冰冰砸过来的:“结婚,也是小事对吗?”

我手一抖,筷子掉地上,清脆的响声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他……怎么知道的?

我明明像防贼一样躲着他打电话!

脑子嗡的一声,像挨了一闷棍。

懂了。

舅妈那些催命的电话,像钩子,把他心里那点不敢见光的东西全钩出来了,逼得他捅破那层窗纸。

怪不得……

怎么解释?

解释我为什么要瞒着他,像处理一件见不得人的旧货一样答应舅妈去相亲?

可转念一想,我是他“姐”!

我的事,又凭什么跟他交代?

可是……心里那点龌龊自己清楚:要不是小川那场荒唐的表白,我可能真就闭着眼跳进那口陌生男人的井里了。

他彻底冷了。

他不肯跟我挤一张床,甚至睡一间房。

我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特意做他爱吃的菜,假装随意提起他小时候的糗事,甚至当着他的面吞安眠药,想他夜晚不要太老实——他看都没看我一眼。

终于盼来他和同学在手机里的笑语,被我一句蠢话生生掐断踏碎。

从此,他连眼皮都懒得为我掀,话也省成了单字。

心,像被那辆没灯光的自行车轮子碾过,咯吱作响。

我像条惊弓之犬,竖着耳朵听他的动静。怕。怕那片死寂底下,那颗“死”的心又爆发。

他总往后山跑,天擦黑才带着一身野外气回来。

我知道,他就在老地方,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种在坡上,像个沉默的蘑菇。

可我不能去。

那几步路,像隔着滚烫的刀山,每一步都踩在心尖上。

怕他更嫌我。

窗外的蝉叫得撕心裂肺,吵得人心烦。

舅妈塞的那个男人,我去看了一眼,像完成一件任务。

更多时候,小川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拎个篮子去溪边,手指在泥里乱刨,挖些半死不活的野菜。

呆在家里?

四面黑墙都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绝不能离开他!

小川这副抽了魂的样子,全是我捅的篓子。

可怎么跟舅妈交代?

那张嘴能喷火。

我只好去找婶婶:“到时候……帮我圆个场。”声音虚得自己都听不清。

舅妈是疼我,从小是。

以前由着我,等我离了婚,她就变了个人,像要把我按进某个模子里重新浇铸。

“让你自己找!找成这德性!”她吼我。我哑巴了,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喉咙里只有嗬嗬的气音。

我让他们都来家里。摊牌。主要想给小川看——你“姐”不是真要嫁人,只是被架在火上烤,不得不走个过场。

高考,他的分数像银一样亮。可人呢?还是那副被霜打蔫的茄子样,一天到晚又往后山钻。那点倔劲,看得我牙根痒,又疼得慌。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边擂鼓,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对话框停留在几天前我发的“早点回来吃饭”和一条几秒的通话记录。

下面一片死寂。

以前那个追着我喊“姐姐”、眼神亮得像星星的男孩,被我亲手弄丢了。

窗外的风敲打着玻璃,单调又冰冷,像极了这几天来他给我的回应——沉默,疏离,一堵无形的墙。

记忆里那可怕的药片和酒精味瞬间再次淹没感官。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心脏。

是我……是我那无声的拒绝把他推到了悬崖边。

他当时眼里熄灭的光,现在想起来都让我浑身发冷。

镜子里映着我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衬衫的纽扣,指尖冰凉。

一个念头带着自毁般的寒意,却无比清晰地浮上来:他大概……只是想要这个吧?

所以他才不满足于“姐弟”,所以他才用冷漠折磨彼此……既然他觉得我欠他的,既然这是唯一能证明他还在乎、还能有反应的东西……

小男孩恋母这种?不就是馋口奶吗?我给!反正这身子早烂透了……只要他能活过来,别去碰那些药片,别再不理我!

我给你总行了吧!

给他!把这身惹祸的烂肉给他!只要能填上他心里那个见不到底的黑井,把我填进去!骨头磨碎了填进去都行!

这念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心窝里,搅得血肉模糊。

屈辱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牺牲感在胸腔里翻涌。

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里都带着血味。

我猛地从条凳上站起来,冲向后山。

暮色像浓稠的墨漫上来。

脚下的腐叶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踩在枯骨上。

我一步步走近他,每一步都像踏在冰冷的刀锋。

松针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腥湿,钻进鼻腔。

他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回头,背影僵直得像块拒绝融化的冰。

夕阳的残光吝啬地勾勒着他瘦削的肩线,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暮色完全吞没。

冰凉的空气瞬间贴上锁骨。身体像个被掏空的木偶,只剩下一个绝望的念头:拿去,都拿去,只要你别再这样……

我像头扑食的野兽,从后面死死抓住他!

身体里的火苗噼啪乱窜,烧得理智只剩灰烬。

就在这!

就在这草地上!

我想撕开自己,想让他像揉面团一样揉碎我!

撕开吧!把这层没用的皮囊撕开喂他!哪怕他玩够了把我当件旧衣服扔了!只要他能活过来!像个人样!

“你……不是想要我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嘶哑和决绝,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

我不管不顾,骑到他身上,手指颤抖着伸向自己内衣的扣子——

“姐姐——!你别这样!!”他的声音都变了调,不是情欲,不是愤怒,是纯粹的、被吓破了胆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夕阳的残光落在他脸上,照得他脸色煞白,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缩成了针尖!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一个怪物。

那眼神像一把锥子,狠狠捅穿了我疯狂燃烧的献祭之火……

“轰”的一声!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烧焦的灰烬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冰冷刺骨的现实——我干了什么?!居然要强奸自己儿子……

我像个……像个发情的、不知廉耻的娼妇!

把他摁在这荒郊野岭的草地,要撕开衣服……强塞给他这具他根本不要的、肮脏的身体!

他眼里的惊恐和陌生,像无数根烧红的刺,密密麻麻扎进我每一寸皮肤!

羞耻!

从未有过的、灭顶的羞耻感!

我把他吓坏了……我把他当成什么了?又把我们之间……当成什么了?!

就在这被扒光了示众般的羞耻和剧痛里,一个更尖锐、更可怕的念头猛地钻了出来:他不要……他根本不要这个……

那他想要什么?

“姐姐”……他只是想要“姐姐”……

这个念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那些被我刻意扭曲、强行压下的碎片:

他笨拙递过来的、混着郁金香的花束,耳根红得像滴血……

他蹲下身,手指微颤地给我扣上冰凉的脚链,说“谢谢姐姐”……

他被我冷落伤害后,眼底熄灭的、像星辰坠落的绝望光亮……

还有刚才……他看着我时,那深潭底下藏着、却被我这疯狂举动彻底吓退的……滚烫又绝望的眷恋……

那些不是公狗闻着腥臊的欲念!那是……

心口猛地一抽!又酸又胀,带着一种灭顶的、迟来的恐慌!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要的是苏霜这个人!

是活着的、能看着他、护着他的“姐姐”。

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更不是一具可以随意处置的皮囊!

从头到尾,是我……是我这颗被恐惧和负罪泡发了霉的心,把他干干净净的喜欢,看成了脏!

是我用最不堪的方式,糟蹋了他捧出来的那颗心……

是我把它摔在地上,还嫌不够响!

那……我呢?

这股瞬间席卷全身、比羞耻更汹涌、比恐惧更尖锐的……痛彻心扉和……不舍得?

是什么?

看着他煞白的脸,看着他眼底残留的惊恐和受伤……那股剜心般的疼,比想到他吞药时更甚!

比想到他离开时更甚!

一个更可怕的真相,带着血淋淋的剧痛,砸了下来:我受不了他这样看我!我受不了他眼里的惊恐和疏远!我受不了……失去他!

这种痛……这种撕心裂肺、恨不得代他受过的痛……仅仅是因为“姐姐”吗?仅仅是因为责任吗?!

不……

那丝在心底乱窜了不知多久、被我死死摁住的悸动,此刻像被浇了油的野火,轰然烧遍了四肢百骸!烧得我浑身发颤!

是了……是了……我也……我也……

可这念头一起,比刚才的羞耻更甚的、灭顶的恐惧瞬间裹住了我!我是他妈!我是他亲妈啊!这念头……比刚才撕衣服的行为更脏!更该死!

而且……而且我刚干了什么?!我像个疯子一样要强奸他!他怎么可能还会……他看我的眼神,只剩下惊恐和……恶心了吧?

我像一滩彻底烂掉的泥,软塌塌地瘫坐在冰凉的草地上,枯硬的草梗深深扎进皮肉。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污秽,就像我心里翻涌的、再也洗不掉的羞耻、恐惧和……那点刚刚冒头就被自己唾弃的、见不得光的妄念。

明白过来的时,我恨自己!恨得想把自己这副皮撕烂!恨自己眼瞎心盲!可……也好。要是真缠在一起……

看着自己还戴着的脚链,那点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

那晚河边的风似乎吹到了后山,冷得全身颤抖。

那点刚烧起来的、关于“喜欢”的妄念,在身份的秘密和刚刚亲手制造的巨大裂痕面前,像风中残烛……熄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害怕。

走吧……离我远点……小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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