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今晚舅妈和婶婶来家,你早点回来……”那天下午,我正往后山荒草坡上爬,她在后面喊了一声。
我又睡过去了。感觉这日子就剩三件事:睡觉、进食、排泄。就连一个倾述的人都是奢求。
手机在兜里震得发麻,是她打来的电话。
我才像被线扯着,慢吞吞往回走。
我们的聊天记录还留在她偶尔发的“早点回来吃饭”,现在只是多了一条冰冷的语音通话记录。
推开门,舅妈和婶婶早坐屋里了,像两尊门神。空气里飘着香、纸钱烧糊的呛人味。风扇在后面嘎吱嘎吱摇着,搅得那味儿更冲。
“小川回来啦?快坐……”婶婶先开口。
撞上舅妈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还有那对剜人似的眼珠子。我一声不吭,拉开条凳坐下,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
“小川!”她从灶房出来,声音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
“没事没事,”婶婶打圆场,“小霜你也先过来吃!”
舅妈倒难得闭着嘴,只是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直到她挨着桌子坐下,那毒针才射出来:“小霜,觉着咋样?人家在县里有房,还不嫌弃你二婚呢!”
“我……不喜欢他。”她的声音比这几天跟我说话还细。
我懒得听,继续埋头猛炫碗里的饭粒。
“看不上也正常。”婶婶插了一句。
“看不上?!”舅妈嗓门陡然拔高,“你都二婚了诶!人家能接受你就不错了!你还挑拣?当初让你自己挑,挑了个啥?闺女闺女没留住!现在呢?你妈都蹬腿了!就听舅妈一回!嫁过去得了!离家近,挨欺负了有我们!再说你不是电话里都点头了吗?现在反悔?脸呢?”
连珠炮似的话砸过来,震得我嗡嗡响。
我抬眼瞟她。
她双膝并拢,手指死死抠着桌沿,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眼圈红得像要滴血。
我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一个劲的催什么啊?”婶婶也火了,声音发沉,“小霜啥时候答应嫁了?她说回来试着处处看!到你这儿就成板上钉钉了?这些年小霜过得啥日子?你还这么逼她?”
“好好好!你现在也护犊子是吧?”舅妈气得胸脯起伏,转向姐姐,“你自个儿说!到底咋想的?”
“小川……还要复读……是吧小川——”她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粘在我脸上。
“复读?”舅妈像听到天大笑话,“你嫁过去,钱还不是随便花?复读一百遍都行!”
“我……我自己……有能力的!”她声音更小了,像被掐住了脖子。
“你?”舅妈嗤笑一声,“别忘了!当初你自个儿不是嫁了个S市里‘富二代’?现在不也一个样?有啥不好的?闭着眼享受还不会?”
婚姻?在这里,就是场明码标价的牲口买卖。
“小川,你说!”舅妈那毒针似的眼珠子猛地戳向我,“你姐这事咋办?”
“随便她。”我嘴里塞满饭,含糊地甩出三个字,眼睛盯着碗底,谁也不敢看。
“真想气死我!”舅妈像早料到了,把碗往桌上一墩,震得盘子跳,“那你老了瘫床上等死!?”
“坐门口等你们来接我,”她的声音突然清晰又硬气,“像小时候那样。”就因为我那句“随便她”?
舅妈噎住了,脸憋成猪肝色。她猛地站起身,饭也没吃完,招呼也不打,摇着头,脚步咚咚地冲出了门。
“小霜……”婶婶叹了口气,“舅妈那头,还有王家……我去说。不过……”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这事儿,肯定对你和小川……有说道。乡下……就这德行……”
“我……我们没事。倒是连累婶婶你……”她声音有些发涩。
“小事儿,”婶婶摆摆手,“是她自作主张,理亏。就先这样,走了,你们吃吧,不用送。”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消失在暮色里。
屋里只剩风扇单调的嘎吱声,搅着没散尽的香、纸钱味。
“小川,你看,”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开口,“姐姐就没想嫁人……”
“哦。”我扒拉着碗里最后几粒米。
“你——”她又顿住,像在鼓足勇气,“就……没什么说的?”
“是不是因为我?”我放下筷子,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眼睛直直地盯住她,“你才这样的?”她拼命摇头,头发甩得飞起,“没这个必要。”
“不是——”
“那吃饭吧。”我打断她。
她重新低下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
我也吃不下了,就那么坐着,看着她缩成一团的影子。
直到想起今晚该出成绩了,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躺在通知栏:
【省教育考试院】苏银,考试号:xxxxxxx,报名号:xxxxxxxxx,你的20xx年高考总成绩:637,排名:3122,详细请登录考试院系统。
是吃饭那会儿发来的。超常发挥,比平时猛蹿了近六十分。心里却像潭死水,没半点波澜。
想起她刚才提“复读”,我把手机推到她面前的桌子上。要是这分数还复读,不如找根绳吊死。
“小川!好厉害……”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像两簇跳动的火苗,刚才的死气一扫而空,“好学校肯定稳了!”她蹭到我旁边坐下,中间还隔着点距离,手里的筷子像长了眼睛,拼命往我碗里堆菜。
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这些年熬的夜、刷的题,还有她那些操碎了的心……好像没白费。但也只是一瞬间。
不过……好像听见她不嫁了,心里压着的石头轻了点。看她也没那么扎眼了。打心眼里……还是松了口气。
那天睁眼,日头又都偏西了。
她笑眯眯地请了叔叔来修冰箱和洗衣机。
屋里叮叮咣咣响得像打仗,我想搭把手,却像根碍事的木头。
干脆又溜去了后山。
今天风凉,草叶带着湿气。
我四仰八叉躺下,闭上眼,远处树叶被风吹出沙沙的响,像催眠曲。
不知躺了多久,知了声响彻整个山顶。
天边只剩一抹将熄的残红时,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我眯缝着眼,看见她走过来,挨着我躺下。
青草的气息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突然,一只手扳过我的脸,还没反应过来,一片温软湿润就贴上了我的嘴唇——带着点甜,又有点凉。
我猛地瞪大眼睛。
她的脸颊在夕阳余晖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你……不就是想要我吗?!”声音带着一种陌生的、黏腻的颤抖。
我脑子一片空白。
她已经翻身骑跨在我腰上。
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慌乱。
她一把扯掉自己的白衬衫甩在一边,露出记忆里那件黑色的胸罩,勒出深深的沟壑。
左胸上,那颗小小的黑痣,在残阳里更加刺眼。
我喉结滚动,一股邪火猛地从小腹窜上来,竟有点期待她下一步。
她捕捉到我眼神的变化,脸更红了,但左手却颤抖着抓起我的右手,强硬地按向她饱满的胸口。
她的右手则拼命向后摸索,去解那该死的内衣搭扣。
就在指尖碰到那团温软滑腻的瞬间,像盆冰水兜头浇下——我在干什么?!她又在干什么?!
“姐?!”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都变了调。
她不说话,眼神空洞又执拗,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往她身上按。那力气大得吓人,让我感到一种彻骨的陌生和恐惧,怕得想哭。
我用力把她往旁边推,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里挤出嘶吼:“你先起开!”
“姐姐也喜欢你!姐姐现在就给你!”她像疯了一样,又重重压下来,整个身体贴着我,手胡乱撕扯我的T恤领口,滚烫的嘴唇在我脸上、脖子上胡乱地啃咬、舔舐。
她想点燃我。可此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先离开这儿!她肯定是疯了!
我拼命摇头,双手死命抓住她乱动的手腕:“姐姐,不要这样!” “停下!” “你先起来听我说!”
她充耳不闻,动作更加粗暴。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她的呼吸喷在我耳根,带着绝望的炽热,“现在姐姐主动了……为什么还这样?乖一点小川……”
我那天表白到底想要什么?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个!也从不是这个!
直到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向下摸索,伸向我裤腰时,我推不开她,情急之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她的身体和双臂,像捆粽子。
她的嘴还在我脖子上疯狂地吮吸、啃咬,留下湿漉漉的刺痛。
“你别这样……”我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她耳边。
“小川你不要嫌弃姐姐……”她动作猛地一滞,声音像破碎的玻璃,“姐姐很干净的……”
“姐姐……”我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我没嫌弃你。我现在……只想要我们都好好的。那天……就是我一时冲动而已。是我不对。”我把最后那句说出来,像扔出一块救命的东西。
“对不起小川……”她身体一僵,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下来,小声啜泣,“都是姐姐的错……”我最后那句话像刀,扎破了她鼓胀的气球。
“你没错……”我慢慢松开钳制,像她以前安抚我那样,笨拙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很久,她只剩细微的抽噎。天边的红霞彻底熄灭了。我轻轻把她从身上推开,相信这场风暴已经过去了。
她像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跪坐在草丛里,眼神空洞地望着旁边那朵蔫头耷脑的野菊花。
我捡起她扔在一边的白衬衫,抖掉草屑,披在她冰凉的肩膀上。抬头,只有无尽的黑夜压下来。
“姐姐……回家吧。”我捏了捏自己发麻的手掌,声音干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我也跪坐下来,面对着她,一颗一颗给她扣好衬衫纽扣,指尖拂过她脸上沾着的草屑和泪痕。
“我们……做回以前那样……好不好?”话问出口,心里却像明镜——早已经回不去了。
我把她额前汗湿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她还是沉默,固执地盯着那朵野菊花。
我站起来,腿有点麻。
“如果你不说话……那就代表拒绝了。”声音在寂静的山坡上飘散。
Li~li~lya~lya~~
回答我的,只有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无尽而聒噪的蝉鸣。
我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往山下走。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应该……没事了。
她只是被我这几天的冷漠和那些破事逼到了墙角。
是我……做得太过了。
那点见不得光的念想,本来就像个泡泡。不过是我一时冲动,怕她跑了,硬吹出来的。
我对她那点“喜欢”,不过是荒漠旅人错认的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是把救赎者错当爱人的糊涂账,是毛头小子分不清感激和欲望的轻狂。
她对我的“喜欢”?更简单——就是怕我又掉进以前那个黑洞,怕我再拿药片伤害自己。
“姐姐……没吓到你吧?小川。”刚走没多远,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
“没……”我脚步没停,“不要再提了。”
“今晚……想吃什么?”
“番茄炒蛋?家里好像没蛋了……”
“我下午买了。还……给你自行车买了个灯。”她快走几步跟上来,声音恢复了一点往日的平稳,“对了,你的电脑……一直在我车上。”
她没回答我那个问题,但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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