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插进锁孔前,我站在出租屋冰冷的门外。
冷水顺着发梢淌进脖颈,冻得我一哆嗦。
裤腿湿透了,沉甸甸地往下滴水。
我弯腰,手指用力把裤脚上的泥浆抹开、搓匀,伪造出更逼真的摔跤痕迹。
“咔哒”,门开了。
没有熟悉的锅铲碰撞声,没有姐姐探出厨房门的笑脸。客厅昏暗且安静如夜。姐姐应该在睡觉。
经过浴室,磨砂玻璃透出里面一团模糊蜷缩的影子。
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被闷在喉咙里,又被瓷砖墙壁撞碎,和窗外的雨声搅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姐姐在里面哭?
我推开门,按亮开关。刺眼的白光瞬间灌满狭小的空间。
姐姐正对着门,坐在地上,背靠着洗衣机。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满脸的泪痕,像两条发亮的小溪。
看见我,她像被吓到,猛地吸了下鼻子,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紧身的牛仔裤口袋,撑着洗衣机站起来。
动作慌乱得像藏起什么赃物。
“今天……才周五……怎么回来了小川?”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挤出一点笑,走过来,冰凉的手指碰了碰我湿漉漉的头发,“怎么淋成这样……快,先洗个澡……”她眼神却躲闪着。
我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那莫名其妙的心慌,是感应到她泡在泪水里的绝望了吗?
“姐姐……”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盯着她,想从她躲闪的眼睛里挖出答案。
她避开我的视线,看向墙角那团模糊的阴影,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先去洗澡好不好?算姐姐求你了小川……别感冒了……”
我像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人,僵硬地转身拿衣服,走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泪痕的浴室。
沙发深陷的弧度吞没我们。姐姐挨着我坐下用毛巾擦拭着我的头发,我用冰凉指尖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细得硌人,皮肤下的骨头清晰可辨。
“姐姐……”
她喉头滚动,但仍扯出与往日相同的微笑弧度,路灯般的暖光映亮她眼底的血丝,“小川……你会不会觉得姐姐很冷血……”
湿毛巾在她掌心绞成麻花:“我……”
雨点狂乱敲打窗框。
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溃堤。她得是那块永远不倒的石头,是那堵替我挡风遮雨的墙。因为她得照顾我,这个永远甩不掉的包袱。
“姐姐,”我松开她的手腕,声音稳了一些,“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强迫自己迎上她慌乱躲闪的目光,“姐姐,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好吗?像以前……我跟你说那样。”
“小川……”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姐姐,我一直在。”我挺直了脊背,像要撑住什么,在我面前,就别……那么硬撑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小了些。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底钻出来:
“妈妈离开那天,凌晨她的病情突然恶化了晕倒了,县医院没有办法,要转去市医院,到了市医院他们不敢收,妈妈奇迹般的醒了过来,她说不治了,她想回家……我知道妈妈是不想浪费钱,告诉她钱不是问题没关系的,可最后妈妈一定要回家。早上才回到家里,亲戚能来的都来了,她最后在人群中看着姐姐我,就永远的闭眼了……我那时候好想哭好想哭,可我知道,哭了也没用,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做……”
她猛地抬起手,用手背狠狠蹭过眼睛,蹭得皮肤发红。
“我要是有本事……能送她去更好的医院……”她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像寒风中枯叶,我抱着她,希望能够给她些许温暖。
客厅里只有雨声和她压抑的哭声。
“抱歉小川……”过了许久,她终于又开口,声音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山万水,却努力想找回一点往日的温柔,“和你说这些……姐姐只是……”
“没事的姐姐,”我打断她,声音异常清晰,“妈妈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没人会怪你。你做得……已经够好了。真的。”我顿了顿,“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姐。”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手,很轻、很慢地,摸了摸我半干的头发。然后继续帮我擦头发。我们都没再提别的事。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
“小川,”她忽然问,声音恢复了点力气,“你是不是……淋雨了?”
“没有……”我下意识否认。
“还骗姐姐……”她转身,从沙发一侧拿起我的书包,拉开拉链,那把折叠伞好好地躺在里面,干爽得像没出过门,“伞……在里面呢。”
……
我发誓。以后不会了。
窗外的雨幕,依旧牢牢笼罩着这座灰扑扑的小城。
水汽弥漫,模糊了所有的边界。
就像姐姐心里那团沉重得化不开、也说不出口的阴霾,无声地膨胀,填满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
日子,就这样……依旧像裹着一层旧棉絮,过得似乎安心、舒坦。
我那点曾经蠢动、差点变质的念想,像被这场冷雨彻底浇熄,沉到了最底下。
剩下的,是浸透了苦涩与相依为命的、最笨重也最可贵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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