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姐没再去上班,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她说,等转学证明一到,我们就回老家去。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角落,她帮我洗澡,我任由她像机械一样摆弄。

晚上睡在我旁边,深夜时不时还摸索着确认我就在身边。

拿到转学证明那晚,刚挨着枕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小川,”她影子堵在门口,“今晚……姐姐跟你挤挤?”没等我应声,被子掀开,一股凉风灌进来,接着是温热的身体。

胳膊轻轻环上我的腰。

这几天她都是这样。

“小川……”声音闷在黑暗里,“能……跟姐姐说说吗?”

我闭着眼睛额头贴在她的胸口,从教学楼铁栏杆的冰凉,说到教导主任巴掌落在脸上的刺痛,再到这里的不适应,看到姐姐每天很晚很晚才回来,每天明明很累还要挤出笑容……

我像讲笑话一样对她说,唯独没有告诉她那晚醉酒时说的那些话。

她没说话,只是我听见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急,像暴雨砸在老家的瓦片上。

“姐姐……”喉咙发紧,“姐姐,我不希望你总是那样。希望你好好睡觉,天天开心,坏情绪都远离你。姐姐永远是小川眼里最棒的人。”

明明是我把烂泥糊满了她的日子。但现在把这些全部说出来,心口畅快了很多。

“这些天……你过的很辛苦吧。”她声音细细的,像风里的蛛丝。

环在腰上的手臂猛地收紧!指甲尖几乎要楔进皮肉里。

“小川…对不起…是姐姐的错……”她声音闷在我发顶,湿热的呼吸穿透过我的头皮。

我摇着头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的问题。

药片的功效上来了,脸被她胸口捂得喘不上气,只能侧过脸,贴着她平坦的肚子,像小时候耍赖皮那样。

不久,黑暗终于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早上她的一条腿压住我的膝盖,仿佛那样就能锁住所有危险。

姐姐的手指停在我眼皮上,晨光从窗帘缝漏进来,把她的睫毛照成半透明的金褐色。

她猛地缩回手。

“今天……陪姐去办离职。”声音带着点祈求。

这几天除了去过一次河边,一直闷在家里,于是答应了她。

她今天特意穿了水晶的凉高跟鞋,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节奏比平时快一倍。没有那浓烈的香水味,有的只有我刚来这座城时淡淡的花香。

“小苏今天迟到了啊。这几天还好吗?”秃顶经理从一排排玻璃试管后面探出油光光的脑袋,“上个月那份报告……”

姐姐下巴一扬,示意经理出实验室到旁边的办公室。

她“啪”地把文件夹拍在桌上!震得他咖啡杯里晃出一圈褐色的涟漪。

“我要辞职。”

回程堵在红灯前。

她一把扯下脖子上挂的工作牌,“哐当”甩在后座。

“戴久了,真当自己是个零件了?”她伸手把我翘起的衣领压平,“早知道该把咖啡泼他脸上……上次他故意把项目奖金……”

我知道她是说气话。当再次启动车辆,后视镜里,研究所的玻璃幕墙正在缩小成苍白的点。

车再次停下。她没看前方,侧过脸:

“小川,我们的前面,那是未来,至于后面,那是过去,”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如果觉得生活很慢就踩一脚油门,不愉快就会甩到后面,要是你感到幸福,就踩一脚刹车,”她声音低下去,“就像现在,小川,我们一起珍惜当下,答应姐姐好吗?”

很熟悉,像电影台词,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喉咙发哽,点了头:“好……”

车停在一所小学门口。她低头看着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我没问。知道她在等什么。

直到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涟漪,她发动车子时眼睛又是那么坚定,像淬过火的铁。

我们又在一家花店前停下,进门时花店门铃叮咚作响,穿着黑色牛仔裤的年轻女人正蹲在花丛里修剪枯叶,看上去年纪和姐姐差不多。

她抬头时剪刀尖还粘着半片黄叶:“小霜男友这么小?这是要私奔?”

“我弟!清卿姐真的是,”姐姐把我往前一推,“姐姐的朋友——秦清卿,叫清卿姐姐就好了。”

“清卿姐姐——”这名字念起来像在撒娇,我抿了抿嘴没敢说。

后院腐殖土的气息裹着水雾扑来,我蹲在绣球花旁松土,清卿姐的橡胶靴停在眼前:“手法比你姐姐当年强,她第一次来差点刨断我两株铁线蕨。”

清卿姐正在厨房里剁着鸡肉,菜刀声里飘来她的声音:“当年我被家暴离婚,你姐姐半夜翻墙进来,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往医院跑……”

回家抱来那几盆蔫头耷脑的茉莉的姐姐故意踢翻喷壶向她喊着:“秦清卿!”

“好好,不说这个。”

过了一会,清卿姐端出砂锅,汤面浮着茉莉花瓣,“尝尝新研制的茉莉鸡汤。”

热气裹着奇异的清香漫开。

收拾行李那天,我盯着桌上那个装着她初一给我手表的小盒子。她推门进来:“发什么呆呢?校服……也寄回去?”

“嗯。回老家干活穿。”我把盒子放在桌角,没打算带回去。同时也放下了一中的阴霾,这次回去我不会再忍受。

我就背着一个书包,我再看了一眼这个让我感到温馨的房子,最后再闻了一下那熟悉的花香,关上了门。

清卿姐开着姐姐的车送我们去高铁站。

后备箱塞了她送的两盆盆栽和一小袋花种。

“薄荷驱蚊!”她摇下车窗喊,声音被风吹散,“小霜!记得每周浇点白醋水!”

姐姐挥着手。

那姿势,像在斩断和这座城的最后一丝粘连,也像在向那个玻璃后的身影告别。

我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抬起胳膊,朝这片埋葬过希望也生长过短暂暖意的钢筋水泥丛林,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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