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闹钟响起时,已经是六点半。
我按掉铃声,下床,洗漱、换衣,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是开电脑、连线、登入教务系统。系统跳出一个“帐户权限更新成功”的提示,那是昨天申请保存取证材料的结果,已经批下来了。
我给校长室和教务处发了封邮件,说明今日将采用同步远程教学的方式授课,并附上课程连结与简要说明,不到十分钟,教务主任回复:【批准远程。请配合调查,注意休息。】
我盯着“注意休息”那四个字看了几秒,淡淡地笑了一下。休个屁股,上周我请假还祝我早日康复呢。
但无论如何,今天的课还是得照常开始。
下楼时客厅是空的。
黎影不在。昨天他是开车送我回来的,原本以为他会在书房或沙发上歇着,但现在整个空间静得像无人区。
只有厨房传来细微的“喀哒”声,那些声音很有节奏,像是刀背切菜、锅铲翻面,还有水被倒进壶里的流速。听起来不像是人类的操作,而更像什么自动化厂房。
我走进厨房,一根触手从水槽边伸出,灵活地翻炒着锅里的煎蛋。另一条则正将吐司从烤箱里拿出来,动作娴熟得像是早已习惯。
它们没有立刻转头看我,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到来,默契地腾出了洗手台前的位置。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水果和早餐燕麦粥、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玉米浓汤。
我在边上看到了一张小纸条:【今天让他们来照顾妳,我出去处理点事。 by 爱妳的EL】
我拿起那张纸条,手指搓了一下,纸质是他爱用的那种丝滑偏厚的象牙白。字迹熟悉,是他那种不疾不徐又略带倦意的字体。
厨房里的水壶自动烧好水,有只触手轻轻地给我泡热可可。我接过来,手指擦过那条管家的“指节”,它很快便退回角落。
今天牛奶加少了。我还是抿了一口,眼皮低垂。有些夜晚注定不能用来休息,早上还是得活成一个清醒的人。这就是我目前能做到的全部。
“倒挺像保姆人设的,”我低声自嘲了一句,拉开椅子坐下。
刚准备动手,那只黎影猫蹭地跳上餐桌,小小地“喵”了一声,尾巴卷着一只还冒着热气的鸡蛋三明治,像是要主动喂我。
“你也太尽责了,”我叹气,拿起三明治,把它放在我的膝盖上,“你主人呢?走了也不吭一声。”
黎影猫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窝在我腿上,看着我吃饭。它的体温比想像中暖,靠着靠着,甚至让我有点想赖着不动。
但没时间了。
我端起热可可喝了一口,把餐盘推得离笔电远一点,然后熟练地打开笔记本,登陆Moodle平台的电子教室,等待我的课节开始。
黎影不在,但他的世界好像依旧有序运转着。早餐是我喜欢的口味。课前的设备全数就绪。甚至那只猫,都没有在我连线时跑开,而是悄悄趴在键盘边,像个静音的守夜人。
我望着萤幕里,班长照常起立行礼,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早安,今天我们正常上课,如果有问题,就在提问环节上来用麦克风说——”
***
课程很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学生们并没有在聊天室里询问“老师妳还好吗”这种容易让人破防的话题。他们只是该问问题的问问题,该记笔记的记笔记。唯一的异常,是他们比平时更安静、更集中,像一群偷偷达成共识的人。
我也照常教我的,节奏分明,PPT翻页精准如钟表。我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抱歉今天只能线上授课”都没有讲,只在一开场报了出席点名,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能不能正常开口,我也在看着他们有没有当场笑场。
但他们都没有。直到课程最后五分钟,照例我关掉摄影机准备结束。
接着,画面里的学生开始站好,像拍班级照那样排好,手上还拿着大字帖,上面写着的字,粗粗地、歪歪地,却异常清晰——
【老师我们相信妳】
【等妳回来教实体课】
萤幕前的我愣住了,一句准备好的“今天就上到这里”被卡在喉咙。
班长坐在最前排,手举得最高,像是怕我看不清。后排的一些学生倒是在互相提醒着,字帖拿反了,快调整。
我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控制住了眼眶的湿度。
“……那今天就到这。”我缓缓地说,努力让语调不失衡,“下节课,我还是会照常上线。谢谢你们。”
说完,我关掉了视讯,手还撑在桌沿,愣了一会。
过了一分钟,黎影猫才小小地蹭了一下我的膝盖,用柔软的毛发碰我一下,像是提醒我可以哭了,或者说,妳可以软弱一会没关系。
我没有哭。我只是揉了揉眼睛,起身把吐司和燕麦粥吃完。
路还很长,感动虽然珍贵,但不是靠它就能翻案。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化感动为食量。
那几张字写歪歪的大字贴,在我脑子里晃了很久,晃得比任何一句鸡汤都有效。
===
下线之后,我没时间多想,就得赶去学校。不是为了上课,而是参加一场临时召开的安全评估会议。场面没有想像中那么紧张,校长、两位副校长,还有董事会的秘书代表都在。
大家态度比起上次“喝茶”时更温和,也更小心。他们其实已经收到我昨晚递交的材料副本——包括报警回执、深伪图像技术分析、系统后台取证报告。
我照例冷静地讲完汇报,没有情绪,只在末了提了一句:“我暂时不方便登入学校网路后台了,资讯处帮我申请权限后,还请协助协调。”
“檀澪老师,我们理解您的处境。” 那位向来态度温吞的副校长轻声道:“现在是考试周,您若勉强回校,只会增加混乱。我们这边的一致意见是——您这周先不要来学校。”
我愣了一下。
“出于安全考量。”校长强调,“也算是一种保护。网课的事情,我们已经向相关科组做了协调。”
我点点头。其实听到这句话时,我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作业在等着改,我马上又开始出虚汗。
会议散场时,天色已暗。正门口,一辆熟悉的车停在那里。我才走出几步,车窗缓缓降下。
黎影冲我微微一笑。
“需要接送吗,小澪老师?”
我笑了一下,也没拒绝。上车后没说话,脑子里还在过刚才会议的内容。车内放着轻柔的器乐音乐,我盯着窗外的街灯一盏一盏掠过,忽然问:“请律师多少钱?”
黎影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顿了一下,但车速没有变。他没有立刻答,而是等我们在一个路口停下来后,才转头看了我一眼。
“几千起吧,”他终于说,“如果打官司,就是按小时计费的。”
我吸了口气,喉咙发紧,厚着脸皮继续问:“可以分期吗?”
他没有立刻答话。片刻沉默后,他似乎是思考着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得不太张扬,但语气带着点不疾不徐的得意:
“妳前任,是叫白祯行吧?他爸爸,是不是白氏集团的白承耀?”
我猛地转头,“你怎么知道?”
黎影轻笑了一声,仿佛终于等到了问这句的时机。
“因为我——”他语气一顿,像在给台词找个最合适的结尾,“是他们的股东。”
车窗外灯火阑珊,车内一片寂静。我好像听到了某种命运齿轮“喀哒”一声,轻轻咬合。
他转过头看我一眼,笑容像是浮出水面的鱼鳞,带着若隐若现的光,“需要我出手的话,可以打得他们连PR稿都来不及写。”
我望着他那张“我早就知道妳会问”的脸,忽然有点想掀桌。
“你居然还是个人外霸总?”我指着他鼻子,有点气结,又有点恍惚,“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
“也不算霸总啦,”他歪了歪头,笑得一脸“理财专家”的无辜,“就是把钱放进去生钱而已。”
我内心已经狂点暴击键,但表面还是努力端着,冷静地把椅子坐回去,咬着牙装优雅。
然后,一个鬼点子电光石火般冲上脑门,我忽然换了个腔调。
“我懂了。”我笑得一脸慈悲:“那我接下来做一回女菩萨好了,你别阻止我。”
黎影挑了挑眉,警惕地看我一眼,“……妳要做什么?”
“没什么大事?”我摊手,故作轻松:
“我就是准备去白祯行的LinkedIn,把他的关系网挨个扒出来,然后一一私信,附上我那张深伪照片、新闻截图和我的报案回执。就问一句——‘这是你同事吗?’”
黎影愣了一下,脸上出现了一种技术性赞叹的表情。
“可是妳真的不要紧吗?”他看着我,眉心微蹙。
我反问:“?我给他们看我的free nudes,没让他们下跪献花叫我女菩萨就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