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我整理和分类信件,我的耳边一直嗡嗡作响。那些不是幻听,是现实世界的声音,通知栏被塞满了:转发、私信、标记、@、问询、愤怒、怀疑、嘲笑、共鸣……
我仿佛在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里漂浮着,只有桌上的笔记本是我暂时能靠岸的地方。
网评分成了两极,一边是指责,讽刺我“拿个模糊的威胁简讯就上纲上线”,“毁了一个百万主播的人设”,“照片都自愿拍了,分手后还想反咬”。他们从各种角度拆我的动机,说我情绪化,说我精神不稳定,说我“女权癌”。
另一边,却也有出乎意料的真声冒出来。一个女生在Fb上写道:
“我懂她的恐惧。我也曾被人偷拍和换脸,知道的时候,是我朋友刷到pornhub热榜,下面还有换脸交流电报群的连结,惊恐地发给我截图。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疯了,现在看到她站出来,我只想说谢谢她。”
很快,类似的经历越来越多地被分享出来。有些人附上报警记录,有些人晒出平台删除邮件的时间截,而有的人只是把自己的恐惧写出来,然后默默退出网路。
我没去理会这些留言,也没有回复任何一条私信,因为我不是来驱动世界思想进步的,我只是想用我的方式教白姓畜生做人。我只专注在一件事上:对比律师。
我打开了近十封邮件,把它们一个个分类,逐字逐句读对方的资历、过往案子、擅长领域。Excel启动,我开始做表格,记录他们的胜诉率、擅长领域和地理位置。
指尖像是自动化一样在键盘上敲动,脑子却早已过载。
***
我忘记了时间,直到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门和钥匙旋转的声音。
黎影回来了。我听见他低声和某条触手管家交代了什么,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那一瞬间,我没办法转头,甚至没办法擡头。整个人像是被高热烧干的植物,连皱都皱不起,只能维持着这副空壳。
“妳连晚餐都没吃。”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
我这才发现,我背后的肌肉紧得像板子一样。他没多说话,只轻轻捏了捏我的脖颈,又在我头顶揉了揉,像确认我还活着一样。
“寄信的效果很好,”他说,“今晚我处理得稍微久了点。妳做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声音却哑得像灰。
“要吃点东西吗?”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不饿……就是……烧干了。”
“我知道。”他蹲下身,眼睛平视我,“就算烧干了,我也能一点点灌回来。”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眶有些涩,但没有哭出来。
黎影没有逼我说话,他只是拉起我,把我整个人圈进他身体那种熟悉的、潮湿却令人安心的温度里,像一张柔软的网,在风暴之后把我托住。
他走过来时带着一股夜里的风,凉凉的。我看他一眼,突然觉得累得不想装坚强了。
“你活这么久也懂商业……”我慢慢开口,“如果我要找律师咨询,你觉得这几个人谁比较好?”
黎影低头看着我打开Excel列表,目光扫过那些名字和履历。
他没马上回答,而是蹲下来,眼神认真地盯着萤幕几秒钟,然后指着其中一位说:“如果妳愿意,可以找这位——她年纪跟妳相近,经验也够,有几起类似案件的胜诉记录。而且她,比较能共情妳。”
我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些疲惫,也带着点狐疑:“你是以照顾我的情绪去考量的?”
他眨了一下眼,露出一个有点调皮的笑:“没想到被妳看穿了~”
那笑容很轻,却像是把我整个人从压得喘不过气的情绪里拉出来。我靠在沙发背上,把头侧过,看着他那副“我就是心疼你”的表情,心里忽然一阵发热。
我想了想,故意擡眉逗他:“那我要是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律师呢?经验老道,没人敢惹。”
黎影无奈笑出声:“妳开心就好,但我怕妳聊几句就想打人。”
我翻了个白眼,心想其实也没错。
他接着补了一句:“其实我不是怕妳选错律师,我是怕他们说话太冷,把妳逼得又不想说话了。”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的模样,心里有点软。
***
洗了个澡,我乖乖照黎影的安排去吃饭,坐到餐桌边,还没动筷子,就忍不住刷起手机来。
“你看、你看,”我一边嚼饭一边嘲笑,“白祯行他们工作室的声明发出来了,竟然说我造谣和污蔑?”
我把萤幕转过去给黎影看,语气像在看喜剧:“这语气也太八点档了——‘对方持续抹黑本公司艺人,严重侵害其名誉权’。哇靠,我看得都想递辞呈帮他们改稿。”
黎影扫了一眼,没说话,只是眼神明显地冷下来。
但我根本没注意,继续往下拉评论,结果看到留言简直让我笑出声:“——底下网友一面倒支持我。之前他拍那些‘被拜金女伤害’的影片,原来大家都觉得太表演了,现在才知道根本是暗指我。好家伙,在十年前大家估计只会骂我荡妇吧,真是时代变了~~”
我笑着笑着,忽然觉得手里一轻。黎影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抽走了。
我一愣:“你干嘛?”
“看够了。”他语气淡淡地说,语调却藏着点酸柠檬味:“妳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了。”
“哪有。”我撇嘴,像个被点破的小孩,“我明明是……在观察战况。”
“观察也可以等妳吃完饭。”他擡手按住我的肩,“坐好。”
“我坐着呢……”
他没理我,勺子盛了一口饭,递过来:“张嘴。”
我顿时警觉:“你干嘛?”
“喂妳。”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认真得像喂小动物,“让妳只记得我是怎么对妳的。”
我一时哭笑不得,嘴硬地说:“喂饭也不是能洗白你占有欲的理由啊。”
“我没有要洗白。”黎影眨了眨眼,“我就是想罚妳。”
我还想反驳,饭就递到嘴边了,带着一点他手指的温度。我不知怎么地,就真的张嘴吃了下去。
一边嚼着,一边还悄悄红了耳根。
他看着我,忽然低声说:“妳要记得,妳才不是被谁定义的前女友。妳是妳自己,想打谁脸就打,不用怕。”
我没说话,只是心跳有点快——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他的标记不只是留下在我皮肤上的那些奇异纹路,还有他认真看我的眼神,和我都舍不得否认的、那一点点偏心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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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我刷着手机萤幕,眼神游移在那一长串律师邮件中,仿佛每一封都带着不同的命运。
黎影走过来,帮我把桌子上的餐具收好,随口问了句:“决定了吗?”
我吓得差点把手机丢进碗里:“你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我又不是人,”他嘴角微扬,语气冷静:“我当然可以选择什么时候让妳察觉到我。”
我翻个白眼,转身继续刷邮件:“我打算约见两位律师。一位是胜算比较大的,也贵,风格很硬派,我平常就有在看她的法律科普影片。她真的超猛,告起人来就像开机关枪。”
“另一位呢?”
“……是你推荐的那个女律师。”我顿了顿,有点心虚地说,“她……其实也很厉害,而且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她是印度裔,我怕相处起来会有隔阂。”
黎影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走到我身边,坐下来,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妳是怕她对妳有偏见,还是妳其实对她有偏见?”
我整个人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侧过脸看我,那双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透彻的温柔:“妳习惯先以为别人不懂妳,是不是因为妳太常被误解?”
我咬着嘴唇,一时间有些羞愧。确实,在被白祯行“故事化”的那段时间里,我早已习惯了先替自己筑起防线,以为世界都是敌意。
“我不是在批评妳。”他慢慢地说,语气极轻:“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妳不需要总是先武装自己。特别是在妳已经做得很勇敢的情况下。”
我低头看着手机上那两封信件,一个代表胜算,一个代表某种可能的理解。我忽然意识到,黎影并不是站在“感情方”支持我,而是站在“人”的立场,为我判断谁更能守护我。
我轻声问:“你希望我选哪一个?”
他笑了一下:“我希望妳赢,也希望妳安心。”
我心跳一顿,脑子里全是“太会了吧不愧是老妖怪”。
这是什么天选股东级男友——人外大局观,还带情绪理解能力buff?
“你知道你现在讲话很犯规吗?”我小声逼逼。
“我也希望妳知道,我不会替妳做决定。”他说,“妳选谁都好,哪怕妳后来换人,或干脆不告了……我都会在。”
我看着他,忽然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好吧,我承认。这个人不止是喂我吃饭、给我按摩的“触手情人”,他更像是我一生打官司打到最后,也不愿放掉的那条温柔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