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筝回到云栖居,推开门,将微湿的夜气尽数带入。周身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酣畅淋漓后的靡情气息。
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凉气拂面而来,那半只西瓜红得诱人。
榨汁机开始了它的工作。利筝斜倚在流理台边,专注地凝视着。
猩红的西瓜肉块被卷入刀网,瞬间被挤压、粉碎,迸射出浓稠的汁液,撞击着透明杯壁,形成一阵短暂而剧烈的艳红风暴。那运作的声响粗暴又直接,与她收藏柜的低声嗡鸣截然不同。
很快,一杯色泽浓艳的西瓜汁被她握在手中。她抽出一根纸吸管,用齿尖细细地、慢条斯理地碾过,留下几道湿润的凹痕,这才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甜润瞬间滑过喉咙,稍微抚平了一些躁动。
她端着杯子,踱步到收藏柜前。目光掠过柜中那些各式各样的“私人爱好”——一副赛车手套、一枚警官奖章、一本翻旧了的《奥德修纪》……
最终,定格在那部沉寂的银色二手手机上。
她有一阵子没打开它了。
他有没有发现iCloud的储存空间快要告罄?
开机后,弹出九条影像更新的通知。最前端是几张新的医学资料和会议纪要幻灯片,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图表。她兴致缺缺地向上滑动,没有一张是生活化的影像。
那些肉体碰撞的影像不再更新了,那些对着浴室镜子记录人体漂亮线条的自拍也消失了。
利筝取来笔电,点开那个名为「性爱系列」的文件夹。光标缓慢地经过那些缩略图——那个他说“别动”的视频;那张噪点粗糙、他手指深深陷入女人腰肢的照片……
随后,她点开了那个标记为「干扰项」的文件夹。
那里有许澄送的郁金香。
以及,印着“许澄”名字的精致名片。
被咬扁的吸管口阻碍了红色液体的流动,发出轻微的嘶声。她看着这些画面,眼神里有一种审视和……兴奋。
一种验证式的兴奋。
看,他的欲望如此直白,又如此抽离,吸引着不同的人前来试探、触碰,又离开。
“如果触碰这里……他的反应似乎会更明显。”她喃喃自语,指尖虚悬在屏幕某处,像在分析一张复杂的图纸。“对直接的刺激比较耐受,偏好迂回的手段。但下次,或许可以试试……”
“可惜,”她轻轻咂了下舌尖,似有遗憾,“对比样本还是太少了。”
这声轻咂像是一个开关,骤然点亮了她颅内那座放映厅。三个幻想,正随着屏幕上那些影像,在她意识深处公映。
“第一个……”
“市立医院,病理科。”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仿佛能看到那个女人实验室白袍下,穿着一套价值不菲的黑色蕾丝内衣。
“他们都住在云顶半岛。每周二、四、六晚上,她总能在公寓顶楼的健身房‘偶遇’他。”
利筝的呼吸略微加深,幻想出的场景也随之切换。
她看见那女人在跑步机上有节奏地跑着,紧身运动服勾勒出漂亮的、成熟的曲线。
女人的目光不时掠过自由力量区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
“训练结束后,在空旷的、弥漫着迷情香味的更衣室里……灯光很亮。她的背脊抵着冰冷的储物柜,门把硌着她的腰。而他,刚冲完澡,没戴眼镜,看上去很温柔。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露气味,混合着未散尽的、强烈的男性荷尔蒙……他把她抱起来,她的腿环住他的腰……”
画面再次切换:“……再后来,才是她家。浴室,大理石盥洗台。光滑,坚硬,冻得她微微发抖……像解剖台一样。他把她抱上去……”
“第二个,律师。”
“她父亲术后突发险情,颅内压力骤增,造成了致命的脑干移位,呼吸心跳骤停。是他在凌晨被紧急呼叫到场,果断决策并执行了急诊开颅减压。”
“凌晨四点,她在NICU病房走廊里抓住他的手臂……”
利筝幻想着那只戴着精致腕表、涂着裸色甲油的手,如何从感激地紧握,滑落到白大褂的口袋边缘。
“他带她去吃饭。就在医院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茶餐厅,塑料隔间,空气里弥漫着油腻和洗洁精的味道。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看他用那双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的手,熟练地拆分一条蒸鱼。他吃得有些快,但很安静,是一种从极度紧张中剥离出来后、近乎机械的能量补充。她可能在哭,或者没有。”
“然后,他送她回家。或者,是他那间离医院更近的、整洁得没有生活气息的公寓。”
“她后来主要抱怨……”
利筝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有些恶劣:“他戴套的动作……太慢,太仔细,像在做术前准备。她就在那片黑暗里为他张开腿,等啊等,感受着凉风拂过湿漉漉的皮肤,等得心焦。”
她故意让电脑屏幕暗下去几秒,享受刻意留白的叙事间隔。
“第三个,科室的小实习生。”
“女孩望向他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灼热的光。她或许会在他完成一台漂亮的手术后,鼓起勇气等在更衣室外,不是为了谄媚,而是真心想告诉他:‘周医生,您刚才的操作太精湛了。’”
“她记得他所有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能在他偶尔提及某个理论时,眼睛发亮地接上话茬。她是真心实意地、笨拙又热烈地,想靠近他,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她爱慕他抽丝剥茧的冷静,也痴迷于他偶尔流露出的、藏在严谨之后的疲惫。她或许会为他带去一份自己做的、可能并不那幺可口的点心,小心地放在他办公桌一角,附上一张写着「请注意休息」的便签,笔迹娟秀而真诚。”
“她的喜欢,干净、直接,带着学生气的理想主义,想成为能与他并肩、能慰藉他的那个人。”
利筝看到女孩颤抖着擡起腰迎合,听到那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混杂着男人沉稳的喘息。她认得那种喘息,几个小时前才在她耳边响起过。“小实习生沉迷在周以翮办公室那张沙发上。空气里有消毒水味和她的甜味。她后来在备忘录里写……”
利筝眯起眼,幻想自己正逐字阅读那羞耻的日记——“…说他拥抱的力度,进入的节奏,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全然接纳和保护的疼惜。”
…
“啊…”她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创作的满足感,“真想亲耳听周以翮用他那冷静的嗓音,亲口复述一遍这些故事。”
窥探、归纳、幻想、总结、实验。
周以翮,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被利筝拆解成无数个可观测、可触发、可污染的数据模块。
杯底最后一点猩红的果肉被吸尽。她齿尖用力,将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纸吸管彻底碾碎,然后看也不看,随手一抛,它便精准地落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部二手手机,似笑非笑地,关掉了收藏柜的灯。
———
无影灯倾泻下冰冷而集中的光瀑,将他与手术野笼罩在一个绝对专注的区域内。空气凝滞,只有监护仪规律的声音、电刀灼烧组织时细微的滋滋声,以及器械递送时那几下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周以翮微倾着身,整个世界收缩至显微镜下的方寸之间。他的动作稳定、精准,没有丝毫冗余,每一个指令都简洁清晰:
“双极。”
“吸引。”
“棉片。”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低沉清晰,不带一丝杂音。汗水沿额际滑落,被巡回护士无声拭去。他的全部存在,都凝聚在那双操控着生命精密区域的手上。
肿瘤被一丝丝剥离,重要的神经与血管被完美地规避。当最后一点病变组织彻底切除,止血完成,监护仪上所有生命体征依然平稳如初时,他绷紧的肩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沉,呼吸节奏也逐渐恢复正常。
近十个小时的高度集中。
手术结束。他仔细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声音依旧冷静,但透着一丝疲惫。剥离手术衣、帽子和手套,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一双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动作而有些僵硬的手。
他走到医生休息室的洗手池旁,用冷水搓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稍稍驱散了精神上的倦怠。他擡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没什幺表情的脸。
他拿出手机,迅速处理了几条工作讯息。而后,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保存的号码上。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脑海中瞬间闯入利筝的身影。
她很奇怪。
周以翮清楚地知道她在做什幺——她在用声音、温度、触碰和距离,计算他每一寸感官的弱点。她了解如何用指尖的力度唤醒皮肤的感知,知道怎样的声调、语句能够穿透理智的屏障。她更明白,人在经历高强度工作、处于极度疲惫之时,自控力和防御机制削弱,更容易被温柔侵入。
然后,用若即若离的进退,激发人原始的捕食本能。
他明白这些行为会引发何种反应,也明白这些反应背后的生理机制。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身体做出诚实的回应。
那种酣畅淋漓的性事,是释放高强度工作压力的最佳渠道。
此刻,仅仅是回忆,就让他感到一股熟悉的燥热从小腹窜起,与他精神上的极度疲惫尖锐地对抗。
这是一种奇妙的分裂:他的大脑在冷静分析她的每一个手段,而他的身体却在坦诚热烈地回应每一个刺激。
他想起她上次趴在他耳边,咬着他耳垂含糊低笑:“周医生,光看你射精的样子…就足以让人丢盔弃甲。”
当时他是什幺反应?他似乎……沉默地凝视了她许久。
周以翮再度望向镜中的自己,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几近自嘲的渴意。
他拨通那串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却并非预想中的忙音或她的声音,而是一道冰冷、标准的女声提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