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筝睁开眼，眩晕让视线摇晃不定。一股恶心从胃底翻涌上来，她想用呼吸压下它，然而每次吸气都牵扯出刺痛。意识破碎，断续闪回——湿黏的风，震颤的铁链，下坠时的失重……
她动了动手指，触到织物，这才发现自己穿着那件黑袍。
她偏过头，努力让视线聚焦，望向仪表盘前——一只手正搭在方向盘上。
是……左手吗？
低头一看，她的手腕被扣住，那袍袖被推高，腕间瘀痕完全暴露出来。
他问：“洛朗对你做了什幺。”
利筝试图抽回手，失败。“……行为艺术。”
周以翮蹙起眉，眼神沉了下去。他左手指节收紧，因为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他突然打过方向盘，将车刹停在路边。他解开安全带，目光在她身体上停留片刻，然后拿起消毒瓶，拧开，仔细浸湿棉签。
当他倾身靠近时，利筝按住他的手。
“等……等一下。”她的呼吸卡在肋间，转作断续的抽气。
她勉强弯起嘴角，轻声道：“下体……没事。他更喜欢用铁链和重力。”
周以翮垂下眼，棉签在指间啪地断成两截。他摘掉眼镜扔在中控台，重重按了按眉心，试图将那些因“喜欢、铁链和重力”而自动浮现的影像驱开。冷静和怒意在他体内搏杀，最终形式是颈侧一道凸起的青筋。
利筝看着那道青筋，唇边那点勉强的笑意终于维持不住，一点点消散了。
“好了……”她语气松下去：“就是些高空游戏。”
“多高。”
“记不清了。”
车厢陷入沉默。静到能听见她每次吸气时的尾音。
他目光落在利筝护住肋侧的手上，所有想问的话都堵在喉间。
他重新戴回眼镜，在导航屏上快速划过三次，选定一条最优路径——避开施工路段与减速带，以平稳为首要条件。
发动引擎时，他右手轻复上她的。
“许澄，”他忽然开口，话题跳转：“她律所负责洛朗名下基金会的合并案。”
“她奶奶半年前的脑干肿瘤，是我主刀。”他陈述，不带感情：“我请她帮我这个忙。”
“嗯。”
余光里，她的头无力靠向车窗，原本按在肋下的手收成了拳头。
周以翮立马变道至最内侧，同时他接通医院电话：
“准备一间急诊检查室，疑似坠落伤，需要全套影像学检查。患者处于嗜睡状态，有药物接触史。”
救护通道门口，转运床被快速推来。周以翮小心将她从车里挪到床上，动作轻，但每寸肌肉、每个关节都绷着压死的愤怒——既是冲那个让她坠摔的人，也是冲她的不计后果。
诊室门合拢。周以翮被完全隔绝在外。他退到走廊一侧，背靠墙壁。
他缓了缓神，掏出手机拨通神经外科的值班电话，语调是强行压平的：“我是周以翮，明早第一台手术请转交给贝尔纳医生。”
随后，他联系了院长：“抱歉深夜打扰。有位对我很重要的人正在院内急诊检查，从高处坠落，伴有药物反应。”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睡意的回应：“周？我二十分钟后到。先让值班医生做全面影像。”
做完这些，周以翮沉默下来。
护士送来文件，他快速签完表格。这时，走廊尽头的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半。他倚墙继续等待，垂在身侧的手反复张开再握紧。
检查结束后，利筝被送入一间单人病房。她的左手打着点滴。即使在睡眠中，右手仍贴住肋下。
周以翮站在床尾，翻看刚送来的影像报告和血液分析。一位年长的女医生站在他身旁，手指点着片上的几处阴影，声音压低：
“看这里——T11–T12水平的棘间、棘上韧带有牵拉性损伤。”
“左侧第三、四肋骨出现发丝状骨裂，伴随局部软组织挫伤。腰椎L1、L2节段轻度骨挫伤，没有形成压缩性骨折。从影像上看，她在坠落后应该保持过一定时间的自主行动。”
她转头看向监测仪：
“血氧饱和度96%，呼吸频率24——她在用膈肌做主要呼吸，肋间肌明显受限，推测胸廓和膈肌都受过冲击。”
她将血液报告从周以翮手中抽出来：
“血液中检测到一定浓度的苯二氮卓类衍生物，定制合成，代谢缓慢。应该是坠落后服下的。镇静和肌肉松弛作用都比较明显。”
她看了一眼沉睡的利筝，补充道：
“那段时间，她的意识和身体状态应该是非常不稳定。总之，需要留院观察。”对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她运气不错。”
“我明白。”他合上文件夹，“谢谢您，杜兰医生。”
利筝是在消毒水味中醒来的。
眼睫轻颤几下，她才完全睁开眼。周以翮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他倾身向前，声音放得很轻：“醒了？”
她眨眨眼，算是回应。
“需要做个检查。”
他按下呼叫铃，医护人员很快进来。一系列检查在互相配合下完成。
直到病房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他们两人，他才开口：
“你需要静养六周。”
她擡起虚软的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
“周医生，”她声音沙哑，“表情太严肃了。”
他看了她很久，久到利筝以为他会吻下来。
但他没有。他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没有下次。”他像是耗尽了所有自制力，低声吐出一句，每个字都沉重：
“利筝，别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是每次都能……冷静地看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