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筝点点头,拉起被子:“有点饿。”
“想吃什幺?”
“热的,软的。”
“南瓜浓汤?”周以翮给出符合她目前肠胃状况的选择。见她点头,他转身出去,不久便带回食物。
他坐在床边,一勺勺喂她。她安静地吃,偶尔擡眼看他紧抿的唇线。
吃完后,她很快又陷入昏睡。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循环。她在药物和身体自愈的需求下迅速恢复。医生来过,告诉她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次日清晨,利筝在病房里做简单的拉伸。做完后,她放下手臂,看向正在查看她最新检查报告的周以翮。
她没有出声打扰,默默爬上床,拉好被子。
再次醒来时,检查报告整齐放在床头柜上。周以翮站在一旁,“今天感觉怎幺样?”
“好多了。”
“有没有一刻,哪怕一秒,想过后果?”
“有。”她承认,“但我低估了洛朗的创造性。”
她妥协:“我不会再见他了。”
周以翮面上平静,但语速比平时快:“我站在急诊室外的时候,想的不是怎幺抓住洛朗,而是如果你神经和脊椎受损,手术方案要怎幺制定。哪条通路最安全,术后复健要多久。”
她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角。
“……对不起。”
她转移话题,语气放轻松:“你看,医生说恢复得不错。看来我的身体素质还可以。”
周以翮垂下眼看她。
“是很好。”他声音低沉,“好到让我后悔没早点把你锁在家里。”
这句话介于责备与后怕之间,情绪的明显流露让利筝有些恍然。
她又握住他的手指:“周以翮,我们谈谈。”
“谈什幺?”
她望进他眼底,“你为什幺喜欢我?”
他审视着她的脸,似乎在判断这个问题的意图。过了一会儿,他才回答:“你聪明,敏锐…美丽。复杂。每一个层面都让我想要深入了解。”
他擡起她的手腕,看了会。“最重要的是,你让我重新理解了‘失控’的定义。”
“是吗。”她顿了顿,有点不经意地:“我有时候会想象一些关于你的画面。”
“比如?”
“比如……你刚做完一台成功的大手术,救了某个年轻女律师父亲的命。”
周以翮看着她。
“她在NICU外的走廊里等你,”利筝继续,语速不快:“妆都哭花了,抓住你的白大褂袖子。你大概不常安慰人,但那天破例了,或许是手术成功的疲惫让你心软?你带她去了医院附近那家总是亮着灯的茶餐厅。”
“她好像没什幺胃口,只是看你吃。后来,你开车送她回家。”
“车停在她家楼下,停了很久……”
她说完,望着他,问:“当我这样想象你的时候,你是什幺感觉?”
周以翮一动不动。镜片挡住了后面的情绪。他喉结上下滚动。一次。
好像过了很久,他才缓慢地反问:
“在你的想象里……我当时,是什幺感觉?”
“享受。”她吐出这个词,“但不是因为情欲。你知道这很危险。你只是短暂纵容自己享受被需要的感觉。”
她补充:“可是她抱怨你戴套太慢。说你在那种时候,还保持着令人心焦的、医生的审慎。”
听完,周以翮的表情没有什幺变化,但病房里的气压似乎越来越低。他拿起水壶往杯里倒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
他把水杯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过有一个地方需要修正。”
利筝擡眼看他。
“我从不把手术的成功和私人关系混为一谈。”
她笑,有点狡黠:“如果这里被修正了,那后面所有的想象,岂不是都站不住脚了?”
这话让周以翮低笑出声,那笑里有无奈的纵容。他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你喜欢这样,”他重新戴上眼镜,将她带笑的眼睛看得更清楚,“用天真的语气乱说话。”
“那周医生现在愿意给我讲讲,真实版本的故事吗?”
“真实版本是,我如果那幺晚去医院附近的茶餐厅,一定是和值班的住院医生们一起。至于车停在哪位女士楼下……”他伸手,轻轻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我建议你可以发挥一下更合理的想象。”
“好吧。看来我的想象不够准确。”
“为什幺?”他问:“为什幺要想象这些?”
利筝似乎对他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直接分析这背后的神经学逻辑。”
他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等待着。
静默在两人间蔓延几秒。利筝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放弃了某个游戏。
“我不知道怎幺回答。真的。”
她说:“但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她带上讲述的语调:
“有天,我在街角等车,遇到一个小男孩。”
“他一个人坐在公共长椅上,摆弄一个变形金刚。一遍遍把它从跑车变形成机器人,动作有点笨拙,但特别小心。”
“我觉得有趣,就靠在旁边的灯柱上看他。”
“他擡起头问我,‘姐姐,你想玩吗?’”
“我说,‘不想。但我想看看你是怎幺和它玩的。’”利筝说到这里,笑了笑:“然后,我纠正他,让他喊我阿姨。”
“那孩子一点也没怕生,他举起那个玩具,很认真地告诉我,它叫爵士。是汽车人里最酷的中尉!”她模仿小男孩那种兴奋又带着点炫耀的语气。
“然后他就停不下来了,开始跟我讲赛博坦星球,讲两大派别。他说……”利筝顿了顿,回忆那句充满稚气却用词成熟的原话:“‘他们只是立场不一样,所以解决方式也不同,有的…嗯…比较有侵略性,有的会先试图谈判。’”
“最后,他抱着那个变形金刚,看着我的眼睛,特别郑重地告诉我,他真的很喜欢它,一定会好好保护它,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它。”
讲到这里,利筝的声音低了下去,之前的戏谑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柔软的坦诚。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幺,我突然想起很多事。想起吹风机吹出的暖风,想起夜里等待的车灯,想起厨房飘出的食物香味……”
她停顿,像在积蓄勇气。
“想起那些我用侮辱性的幻想去玷污、去将它们贬低为可以随意复制、无差别发生的瞬间。”
她擡起头,眼里清清亮亮。
“后来我问那个小男孩,这是他第一次这幺喜欢一个玩具吗?”
“他的回答,无比清晰,无比肯定。”
“我猜,他也许拥有很多玩具,但在那一刻,以及他能想象到的所有未来里,他这颗心,毫无保留地,只给了手里的爵士。”
“更理想的情况下,他会像他承诺的那样,一直珍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