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中的校庆安排在周六下午。
清早的航班抵达申城时，天空正落着熟悉的蒙蒙细雨，将整个城市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色里。
走出机场通道时，江寻下意识想去牵她的手，沈知周却提前一步错开了身。
“校友会说叫了车，待会儿会有人来接。”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别处，“你呢？直接去会场，还是先回去？”
言下之意，各走各路。
江寻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点了下头。“我爸的司机已经到了，在停车场等我。”
空气里有片刻沉默，只有机场广播里的温柔女声，以固定的频率重复响起。
江寻看着她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他往前一步，在她躲闪之前，将她松垮垮的大衣领子重新拢好。
“今儿下雨还降温了，当心着凉。”
他做这个动作很自然，手搁在她肩膀上，想顺势揉揉她头发。
沈知周却像是感知到了什幺，向后退了一小步。
手就这幺悬在半空。
他突然就没了兴致。
最终，江寻的手只是若无其事地落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再转过身。“走了，”他淡淡说了一句，“下午见。”
沈知周站在原地，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高定大衣勾勒出流畅利落的线条，很快消失在机场来往不断的人潮中，就此分割，重又进入了各自的轨道。
这一刻她意识到，有些时候，所谓温情的亲近，令人心烦意乱之余，更是徒增狼狈。
就像她和江寻一样。九年来，彼此都变成了生活里的陌生人，却要笨拙地找回曾经的熟络。
都曾经以为真情可以不需要精心计算和维护讨好，但实际上，若不动用全身每一支最敏感的神经去感知气氛与对方的一呼一吸、不去体察对方的每一句言下之意，这爱就会变成粗暴的刺扎。
这道理他们懂得都太过迟了。所有来不及开口就被时间掩埋的爱意，都要在未来的无穷岁月里用加倍勤勉的好才能弥补。
可“好”也是一种钝性的损耗折磨。爱人像沙画里最细密的微尘，每用温柔的呼吸将它拂乱一次，都会减少一部分，待到沙子全部吹落，这幅画或许就要不复存在。
来接机的车很快就到了，一辆黑色的别克，司机是个不善言辞的中年男人。开车很稳。
申城下着雨，外环有些堵。沈知周靠在车窗上，看见后头一辆深灰色的迈巴赫耐心地跟着。
他一直都在。
下午两点半，她被司机提前送到学校南门口。江寻的车没有停下，只是缓缓地滑了过去，最后消失在主干道入口后的拐角。
申中的校门还是那座有近百年历史的罗马式建筑，古朴厚重。红砖墙面上爬满了常春藤，被雨水冲刷得愈发苍翠。时隔多年，有幸归来。门楣上的四个烫金大字却在岁月中更显庄严，“进德修业”。
校门口很热闹。到处都是前来参加庆典的校友，大多年至中年，西装革履。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与旧友重新联络感情。
沈知周一眼看到了等在那边的班长胡启阳。老实敦厚，还戴着那副黑框眼镜，身形比从前圆润了不少。
“嘿，沈知周！这儿！”胡启阳显然在那待了不少时间了，看见她才明显松了情绪。
“我说怎幺一直都没联系上你，”胡启阳看见昔日同学，神情明显激动，“上次拉了个班级大群，夏淼找宣传海报才翻出来了你的名字，死活找不到联系方式。”
“还是前几天看到你上了科技新闻的报道，不愧是咱们班的学霸啊，现在都上交给国家了。”他说着，就把沈知周拉入了群聊，群里“叮叮咚咚”立刻涌出十几条各式各样的欢迎消息，最显眼的那一条来自夏淼：
【捕捉野生国宝级女科学家x1只！！！！@沈知周 刚在云相册看到摄影师给你拍的大片儿！】
后面跟了一张她刚刚在校门口被胡启阳叫住的照片。抓拍的角度不偏不斜，光线也好，显得她格外气质温婉。
沈知周莞尔，在对话框里回了个表情包。指尖还没擡起，另一个人的头像立刻又跳了出来。是个穿着篮球服的动漫小人，名字她有印象。“周皓。”
周皓还是那副活宝气质【举双手双脚欢迎】
不等她回复，他就又开启了另一场表演。周皓将对话方向直接切换成对夏淼的夸赞——【我勒个娘嘞，淼淼啊，你这狗仔活儿做的可真是越来越六了，时时刻刻盯着群里，要不要找我来给你开一份工资啊？】
夏淼显然对周皓这种“嘴欠”的行为很无语，她直接发了七八个敲头的表情包过来，又单独艾特他【死胖子！】
沈知周捏着手机往主干道走去，看着群里的这些吵吵闹闹的热闹，失神的恍惚一瞬，似乎又回到很多年前那间拥挤的教室。
隔着两排的周皓还在那起哄，起哄他们两个人别再把恋爱谈得像解析哥德巴赫猜想……而讲台上刚刚上完成绩的老吴，则站在那里满意地笑了。
可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只剩下手机嗡嗡作响的喧嚣，与此刻无休无止的细雨。
